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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碰到石頭。坐在木排上,想潘冬子小小竹排江中游的神氣。趙二娃他爸是放木排的,我們好羨慕。
但小城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那條河。一條若干公里長的水泥長堤,利刃般切斷了河與城的聯絡。三座大橋像三隻爪子伸過河去,將對岸那一塊小平原緊緊抓在手中,很快就要完成對此岸某一角的克隆。河灘已經消失。挖沙形成的深坑赫然密佈,像是經過了多次飽和轟炸。終於看見了一小片樹林。就在當年藏同學褲子的地方。並且還有一大群牛。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小城這一處最後的田園風景不過是一處牛的死牢。射洪牛肉自古有名,現在也是。它幾乎與沱牌麴酒齊名。這些退役的耕牛,即將以自己的死亡成就人的盛宴。從牛鼻、牛蹄、牛尾、牛鞭、牛羞(從著名的麥加牛肉大酒店得知那是母牛的生殖器),到全部牛肉和牛雜碎,都是牛給人送上的最後的禮物。它們現在被拴在樹上,憂鬱地望著河邊。它們可能已經預感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一種叫“牛”的動物,而是未來的滷牛肉、紅燒牛肉、醬爆牛肉、火爆牛羞和牛鞭湯。我曾聽到歐陽夏丹在中央電視臺二套節目中帶著燦爛的笑容說,牛是多愁善感的動物,即使在交易、遷移過程中也會有被屠殺的恐懼感。我想起了行屍走肉一詞。祖先們創造這個詞,難道是專門配置給這些多愁善感的可憐傢伙的嗎?
小時候在河邊看過殺牛。漢子們用繩子將牛蹄一串,然後冷不防一拉,繩子收緊,四蹄被縛一處,牛便訇然倒下,像一次塌方。待尖刀往牛脖子上一抹,血噴湧而出,牛抽搐幾下便斷了氣。剛才還雄糾糾的黃牛,這時遠看像一堆黃泥,近看像一攤牛皮。牛死時眼角都會流出一滴渾濁的眼淚,這會博得好心腸的人們一聲嘆息。或許,這時的牛就已經很知足了?小樹林中傳來一聲牛的長哞。我猜想,這一定是頭閱歷豐富的老牛; 在用悲愴的語調朗誦意味深長的箴言。並且,這箴言一定是送給這河、這小城和小城中我那些父老鄉親的。
城牆上下那些盛開的花
退回城中。古老的城垣是孕育我的又一個子宮,是我那些記憶的容器。永遠要感謝那位我已不知名姓的縣大老爺。那是大清嘉慶六年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我猜想他那天心情極好——暫時卸卻了政務的糾纏,從金華縣衙順流而下,青山疊出,碧水蜿蜒,如詩如畫,實在沒有心情不好的理由。好心情便是一場柔柔的春雨。巡視廣寒驛,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下基層,調研,一路與它沾邊的莫不受到滋潤。這當然包括那天廣寒驛士紳們商界領袖們的訴求。那時廣寒驛周邊早已擠滿無數商號和客棧,形成城市雛形。縣大老爺當眾拍板築城,好比是今天的計生委主任給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發了張準生證。於是太和鎮得以在一個小小驛站的體內發育並順利分娩,成為一個像模像樣的小城。
我決定沿城牆蹓躂一圈,貼近地感覺它的體溫、體味和心跳。城牆完好,城堞整齊,城樓高聳,說得上華麗和雄偉。走近了才發現眼睛受了騙。原來的老城牆已掏去了瓤子,外面貼了黃燦燦的瓷磚,像是縣劇場的景片。商家的門面緊挨著躲在城牆的肚子裡,向路人兜售真真假假的名牌時裝、盜版碟子和豬飼料。城牆上還有不少疊加上去的房子,扮相古老。歌舞廳、洗腳坊、麻將館和*在裡面花朵一樣盛開。老闆、客人、小姐或服務員坐在門前,目光都處於不聚焦狀態,懶得動彈,像是深藏暗傷。赭紅塗料覆蓋的牆上,諸如店面轉讓、商鋪招租、招聘洗頭妹和服務員的廣告密密麻麻,證明了形形色色的老闆在城牆上下一茬茬地生生死死。他們短暫的職業生涯也具有花朵的屬性,一夜綻開又倏忽凋零,讓人目不暇接。少不了遊醫廣告。包醫梅毒和尖銳溼疣,連頑固的狐臭也有祖傳秘方。手機號碼。旅館房號。這些已是城市身上摳不掉的牛皮癬。我甚至還在城牆上看見了“槍”、“*”及其聯絡方式,把我的想像導向那些恐怖片,好奇心驅使下打電話的衝動還在萌芽狀態就被消滅。 。。
小城正在失去記憶(9)
北門附近我終於看到一樣親切的東西:燒餅。雖然價格已由當年的六分漲至五毛,但椒鹽依舊,酥脆依舊。我小時的早飯一直是父親給的一毛錢,裡面就包含了一個燒餅,外加一碗花生稀飯和一小碟泡菜。這一毛錢支撐了我無數個早晨。無數個早晨的上學路上我都拿著燒餅匆匆趕路,感覺踏實,像把自己命運的方向盤握在手中。燒餅的香氣喚醒了一個時代。70年代的老城牆在燒餅爐邊復活。
我又清晰地看到了城牆下嗡嗡地紡著絲線,絲線麵條一樣沿牆根綿延,響徹整個白天。彈花匠在城牆洞裡彈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