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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現在的名字叫重慶市*區,一個長江邊上的小城。它那些在城市各個部位爬上爬下的石梯,那些石板鋪就的曲折幽深的巷子,那些灰暗古舊的歐式小樓,那些隨處可見盤根錯節的黃桷樹,常常闖進夢來。平時,遇到操川東口音的人,忍不住都要問一聲:你是萬縣人嗎?
一九七八年那個深秋陰雨連綿。高考成績不錯,但錄取下來讓我大失所望:萬縣師專。迫於家境的壓力,也只得去了。搭一輛解放牌貨車從川北射洪前往遙遠的萬縣。一路暈得一塌糊塗。到合川,乘“紅衛”號小火輪繼續東下重慶。是夜,住朝天門紅旗旅社。一夜老鼠歡跑,桌上面包啃去大半,帆布旅行袋新添幾處破洞。次日一早,乘“東方紅”號江輪去萬縣。坐五等艙,陰暗潮溼,汗臭和煙味瀰漫。這是個等級分明的世界。一、二、三、四、五等艙位,還有更次的散席,一人發一張髒兮兮的草蓆,隨便找地方一躺,頗像流浪漢。汽笛在山中迴盪,水急流長,石亂雲孤,心情與這條小輪船一起深深地跌入蒼涼落寞的峽江。岸上久久沒有人跡,當然也難見城鎮。上不沾天下不挨地,頓生被拋棄的悲涼。尤其是一路上有當地旅伴說起涪陵的“酉、秀、黔、彭”(酉陽、秀山、黔江和彭水)和萬縣的“兩巫一口”(巫山、巫溪和城口)如何如何的荒涼偏僻,更有一種對未來的恐慌。偶爾出艙門到甲板上呼吸新鮮空氣,感覺奇冷,一陣寒噤。回艙睡覺。朦朧中輪船輕輕觸岸,旅客們一陣大呼小叫擁出船艙,已是萬縣的萬家燈火。沿長江西岸,從江邊到山頂,盡是璀璨的燈光,恍若天上街市。手提肩扛,還未下船,岸上迷茫的光影中,已見萬縣師專歡迎新同學的牌子,以及一群跑前跑後的“老”同學。就這樣,我帶著萬縣給我的幾分暖意走進了萬縣。
萬縣師專在西山公園上面的吊巖坪。這裡原是大躍進時萬縣大學的舊址。因此,當地同學顯示出萬縣人的幽默:“我們的學校不錯吧,比北(百)大還大一百倍。”而社會上的萬縣人則稱我們為“吊大”。學校比想像還差。除幾幢舊教學樓,空蕩蕩根本不像學校。我們的宿舍不過是才騰空的農舍。土牆瓦屋,裡裡外外密密地安著床。更令人失望的是上課。有的老師滿口*語言,有的老師只會念講稿,有的滿腹學問卻根本不會教書,一上課口若懸河,天馬行空。那位教外國文學的竟毫無文學素養,甚至滿口錯別字。還有幾位新分來的“工農兵學員”,態度蠻好,卻無法對付課堂上的幾十分鐘。其中一位在黑板上不會寫斧頭的“斧”字,寫了擦,擦了寫,始終寫的都是“爺頭”。下邊轟笑,講課的滿頭大汗。這些學生不好教啊。他不知道,這裡面很多人都教過書,有的甚至教高中多年!硬體軟體,就這條件。學校條件差,我們也有自己的活法。我所在的那個土屋裡,由老大哥們發起,由大到小排座次。老大當然是那位來自渠縣、有五個孩子的老王;老二是文質彬彬、已教過高中的老朱;老三是民辦教師老周;以下是老四到老十,依次排下去。還沒排到我們,已經沒法再排下去了。人太多,排了名次也不好叫。所以,只有大哥、二哥到老九被正式喊出去,直到現在。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再見萬縣(2)
燈光昏暗,但土牆之內卻很溫暖。每晚回到小土屋,往床上一蜷,大哥們便天南海北地給我們擺龍門陣。各地風物,各自經歷,奇聞軼事,文學掌故,甚至性知識,我們都聽得津津有味。星期天,大哥們便領我們到市裡逛岔街子,買羊肉回來燉。將羊肉拿到老鄉家洗了切塊。三塊石頭支上洗臉盆,拾一堆柴火,將羊肉加姜、花椒、泡椒子和橘子皮,燉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蘿蔔。最後,等肉菜都熟,撒一把蔥花蒜苗,香氣撲鼻。幾塊錢就可以讓大家開開心心地猛撮一頓。
萬縣接納了我,我也慢慢走向萬縣深處。我早就知道中國現代史上著名的“萬縣慘案”。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萬縣已是長江上的商埠。商業形成了桐油、棉花、棉布、藥材、皮革、大煙、雜貨等八大幫。最舉足輕重的是桐油。這裡是中國桐油的主要集散港口。商業繁榮帶來航運發達,當年萬縣港天天檣桅如林,千帆競發,川江號子此起彼伏。木船幫,構成了萬縣居民的重要部分。但是,隨著西方列強勢力深入長江流域,水運業漸為英國輪船的天下。絕望的木船幫與英商的摩擦日益劇烈。
一九二六年八月末,英太古公司的輪船在萬縣下游的雲陽撞沉中國木船三艘,遇難乘客數十人,當時萬縣的楊森下令扣留在萬縣的輪船。九月初,英軍從漢口、重慶調來軍艦,猛轟市區,死傷軍民近千。電報路拐彎處,我找到了那棵黃桷樹。樹冠的主要部分已被當年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