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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生靈總想等來季節。
這條路就這般猶猶豫豫,九曲迴腸,走到頭還覺得遠著呢。這條路永遠不會伸直。一旦伸直路會在目的地之外長出一截子。這截子是無處交待的。
誰也不能取消一段路。誰也不能把一條路上的生靈趕上另一條路。
這些遠離大道的鄉村小路形成另一種走勢。
這些目的明確的路,使人的空茫一生變得有理可依。他看到更加真實的、離得不遠的一些去處,日復一日消磨著人的遠足。
這些路的歸宿或許讓你失望呢。
它們通向牛圈、馬棚、獨門孤院的一戶人家、一塊地、一坑水、一片麥場、一圈簡陋茅廁……
——這些枝枝杈杈的土路結出不屬於其他人的果實。
要是通到了別處肯定會讓更多生靈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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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多久才算是家(1)
喜歡在一個地方長久地生活下去——具體點說,是在一個村莊的一間房子裡。如果這間房子結實,我就不挪窩地住一輩子。一輩子進一扇門,睡一張床,在一個屋頂下禦寒和納涼。如果房子壞了,在我四十歲或五十歲的時候,房梁朽了,牆壁出現了裂縫,我會很高興地把房子拆掉,在老地方蓋一幢新房子。
我慶幸自己竟然活得比一幢房子更長久。只要在一個地方久住下去,你遲早會有這種感覺。你會發現周圍的許多東西沒有你耐活。樹上的麻雀有一天突然掉下一隻來,你不知道它是老死的還是病死的。樹有一天被砍掉一棵,做了傢俱或當了燒柴。陪伴你多年的一頭牛,在一個秋天終於老得走不動。算一算,它遠沒有你的年齡大,只跟你的小兒子歲數差不多,你只好動手宰掉或賣掉它。
一般情況,我都會選擇前者。我捨不得也不忍心把一頭使喚老的牲口再賣給別人使喚。我把牛皮釘在牆上,晾乾後做成皮鞭和皮具。把骨頭和肉燉在鍋裡,一頓一頓吃掉。這樣我才會覺得舒服些,我沒有完全失去一頭牛,牛的某些部分還在我的生活中起著作用,我還繼續使喚著它們。儘管皮具有一天也會被磨斷,擰得很緊的皮鞭也會被抽散,扔到一邊。這都是很正常的。
甚至有些我認為是永世不變的東西,在我活過幾十年後,發現它們已幾經變故,面目全非。而我,仍舊活生生的,雖有一點衰老跡象,卻遠不會老死。
早年我修房後面那條路的時候,曾想到這是件千秋功業,我的子子孫孫都會走在這條路上。路比什麼都永恆,它平躺在大地上,折不斷、刮不走,再重的東西它都能經住。
有一年一輛大卡車開到村裡,拉著一滿車鐵,可能是走錯路了,想掉頭回去。村中間的馬路太窄,轉不過彎。開車的師傅找到我,很客氣地說要借我們家房後的路走一走,問我行不行。我說沒事,你放心走吧。其實我是想考驗一下我修的這段路到底有多結實。卡車開走後我發現,路上只留下淺淺的兩道車軲轆印。這下我更放心了,暗想,以後即使有一卡車黃金,我也能透過這條路運到家裡。
可是,在一年後的一場雨中,路卻被沖斷了一大截,其餘的路面也泡得軟軟的,幾乎連人都走不過去。雨停後我再修補這段路面時,已經不覺得道路永恆了,只感到自己會生存得更長久些。以前我總以為一生短暫無比,趕緊幹幾件長久的事業留傳於世。現在倒覺得自己可以久留世間,其他一切皆如過眼煙雲。
我在調教一頭小牲口時,偶爾會脫口罵一句:畜牲,你爺爺在我手裡時多乖多賣力。罵完之後忽然意識到,又是多年過去。陪伴過我的牲口、農具已經消失了好幾茬,而我還那樣年輕有力、信心十足地幹著多少年前的一件舊事。多少年前的村莊又浮現在腦海裡。
如今誰還能像我一樣幸福地回憶多少年前的事呢。那匹三歲的兒馬,一歲半的母豬,以及路旁林帶裡只長了三個夏天的白楊樹,它們怎麼會知道幾十年前發生在村裡的那些事情呢。它們來得太晚了,只好遺憾地生活在村裡,用那雙沒見過世面的稚嫩眼睛,看看眼前能夠看到的,聽聽耳邊能夠聽到的。卻對村莊的歷史一無所知,永遠也不知道這堵牆是誰壘的,那條渠是誰挖的。誰最早趟過河開了那一大片荒地,誰曾經乘著夜色把一大群馬趕出村子,誰總是在天亮前提著褲子翻院牆溜回自己家裡……這一切,連同完整的一大段歲月,被我珍藏了。成了我一個人的。除非我說出來,誰也別想再走進去。
當然,一個人活得久了,麻煩事也會多一些。就像人們喜歡在千年老牆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