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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姑姑回家,前呼後擁;如今,姑姑偶爾回家,人們冷冷地避著她。我母親勸道:他姑姑,計劃生育這事兒,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呢,還是上頭讓乾的?
什麼叫“自己琢磨出來的”?姑姑氣憤地說,這是黨的號召,毛主席的指示,國家的政策。毛主席說:人類應該控制自己,做到有計劃的增長。
我母親搖搖頭,說:自古到今,生孩子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大漢朝時,皇帝下詔,民間女子,滿十三歲必須結婚,如果不結婚,就拿女子的父兄是問。如果女人不生孩子,國家到哪裡去徵兵?天天宣傳美國要來打我們,天天吆喝著解放臺灣,女人都不讓生孩子了,兵丁從哪裡來?沒了兵丁,誰去抵抗美國侵略?誰去解放臺灣?
嫂子,你這些陳詞濫調,就別給我囉嗦了。姑姑說,毛主席總比你高明吧?毛主席說:人口非控制不可!無組織無紀律,這樣下去,我看人類是要提前毀掉的。
毛主席說:人多力量大,人多好辦事,人是活寶,有人有世界!我母親說,毛主席還說:不讓老天下雨是不對的,不讓女人養孩子也是不對的。
我姑姑哭笑不得地說:嫂子,你這是偽造毛主席語錄,矯傳聖旨,在過去是要砍頭的。我們也沒說不讓大家生孩子,只是讓大家少生,有計劃地生。
人一輩子生幾個孩子,都是命中註定的。我母親說,這還用得著你們計劃?我看你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姑姑們的努力,也確如母親所言,是白費財力,還落下罵名。剛開始時她們將免費的避孕套發給各村的婦女主任,讓她們分發給育齡婦女,並要求她們的丈夫戴上套子行事。但這些避孕套要麼被扔進豬圈,要麼被當成氣球吹起來,並塗上顏色,成了孩子們的玩具。姑姑她們也曾挨家挨戶傳送女用避孕藥,但婦女們都嫌副作用太大而抗拒服用。即便當場逼著她們吞下去,但一轉身,她們就用手指或筷子探喉,將那藥片吐出來。於是,結紮男子輸精管的技術便應運而生。
那時候,村裡盛傳,男扎技術是我姑姑與黃秋雅共同發明的。也有人說,黃秋雅的貢獻是理論構想,我姑姑的貢獻在臨床實踐。肖下唇煞有介事地對我們說:她們倆,都是沒結過婚的變態女人,看到別人夫妻雙雙她們心中嫉恨,所以發明了絕戶計。肖下唇說我姑姑和黃秋雅先是在小公豬身上做實驗,又在公猴子身上做實驗,最後,她們在十個死囚犯身上做實驗,試驗成功後,那十個死囚被改判為無期徒刑。當然,很快我們就知道,肖下唇是胡說八道。
那些日子裡,廣播喇叭裡經常傳出姑姑的叫喊:各大隊幹部請注意,各大隊幹部請注意:根據公社計劃生育領導小組第八次會議精神,凡是老婆生過三個孩子及超過三個孩子的男人,都要到公社衛生院實行結紮手術。手術後,補助二十元營養費,休息一週,工分照記……
聽到廣播的男人們,聚在一起發牢騷:媽的,有劁豬的,有閹牛的,有騸騾子騸馬的,哪裡見過騸人的?我們也不想進皇宮當太監,騸我們幹什麼?當村裡的計生幹部對他們解釋結紮只是把——他們瞪著眼反駁道:你們現在說得好聽,只怕一上了床子,麻藥一打,恐怕不止是我們的蛋子,連我們的機巴也要被她們割了去!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只能像老孃們一樣蹲著撒尿了。
非常有利於婦女、手術簡便、後遺症很少的男扎手術,遇到了重重障礙。姑姑她們在衛生院掃榻以待,但沒有一個人來。縣計劃生育指揮部每天電話催報數字,對姑姑的工作極為不滿。公社黨委為此專門召開會議,做出了兩項決議:一是男子結紮要從公社領導開始,然後推廣到一般幹部和普通職工。村裡則由大隊幹部帶頭,然後推廣到一般群眾。二是要對那些抗拒男扎、製造和傳播謠言的人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對那些符合結紮條件但拒不結紮的,先由大隊停止勞動權,如果還不服從,就扣掉口糧。幹部抗拒,撤銷職務;職工抗拒,開除公職;黨員抗拒,開除黨籍。
公社黨委書記秦山親自發表廣播講話。他說計劃生育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社直各部門、各大隊必須高度重視,符合男扎條件的幹部、黨員要帶頭先扎,給群眾做好表率。秦山突然變化了腔調,用聊家常的口吻說,同志們,譬如說我吧,老婆已經因病做了子宮切除手術,但為了打消群眾對男扎的恐懼,我決定,明天上午就去衛生院結紮。
秦書記在講話中,還要求共青團、婦聯、學校積極配合,大力宣傳,掀起一個轟轟烈烈的“男扎”高潮。就像歷次運動一樣,我們學校最有文才的薛老師編出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