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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爾將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作家。”爸爸說。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剛唸完大學一年級,考試門門都得優。”
“是專科學校。”我糾正他。
“安拉保佑。”塔赫裡將軍說,“你會寫我們國家的故事嗎,也許可以寫寫歷史?經濟?”
“我寫小說。”我說著想起了自己寫在拉辛汗送的皮面筆記本里面那十來個故事,奇怪自己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突然有些不自在。
“啊,講故事的。”將軍說,“很好,人們在如今這樣的艱苦歲月需要故事來分散注意力。”他把手伸在爸爸的肩膀上,轉向我。“說到故事,有一年夏天,你爸爸跟我到賈拉拉巴特去獵野雞,”他說,“那次真叫人稱奇。如果我沒記錯,你爸爸打獵跟他做生意一樣,都是一把好手。”
爸爸正在用鞋尖踢著擺在我們的帆布上一把木製網球拍。“有些生意而已。”
塔赫裡將軍露出一絲禮貌而哀傷的微笑,嘆了口氣,輕輕拍拍爸爸的肩膀。“生活總會繼續。”他把眼光投向我,“我們阿富汗人總是喜歡誇大其詞,孩子,我聽過無數人愚蠢地使用‘了不起’這個詞。但是,你的爸爸屬於少數幾個配得上這個形容詞的人。”這番短短的話在我聽來,跟他的衣服如出一轍:用的場合太多了,閃亮得有些造作。
“你在奉承我。”爸爸說。
“我沒有。”將軍說,他側過頭,把手放在胸前表示尊敬,“男孩和女孩得知道他們父親的優點。”他轉向我,“你崇敬你的爸爸嗎,我的孩子?你真的崇敬他嗎?”
“當然,將軍大人,我崇敬他。”我說,要是他別叫我“我的孩子”就好了。
“那麼,恭喜你,你已經快要長成一位男子漢了。”他說,口氣沒有半點幽默,沒有諷刺,只有不卑不亢的恭維。
“親愛的爸爸,你忘了你的茶。”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她站在我們後面,是個身材苗條的美人,天鵝絨般的黑髮,手裡拿著一個開啟的保溫杯和一個塑膠杯。我眨眨眼,心跳加快。她的眉毛又黑又濃,中間連在一起,宛如飛翔的鳥兒張開的雙翅,筆挺的鼻子很優雅,活像古代波斯公主——也許像拓敏妮,《沙納瑪》書中羅斯坦的妻子,索拉博的媽媽。她那長長睫毛下面胡桃色的眼睛跟我對望了一會兒,移開了視線。
“你真乖,我親愛的。”塔赫裡將軍說,從她手裡接過杯子。在她轉身離去之前,我見到她光滑的面板上有個鐮狀的棕色胎記,就在左邊下巴上。她走過兩條通道,把保溫杯放在一輛貨車裡面。她跪在裝著唱片和平裝書的盒子中間,秀髮傾瀉在一旁。
“我的女兒,親愛的索拉雅。”塔赫裡將軍說。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想換個話題了,他掏出金懷錶,看了看時間。“好啦,到時間了,我得去整理整理。”他和爸爸相互親吻臉頰,用雙手跟我握別。“祝你寫作順利。”他盯著我的眼睛說,淺藍色的雙眼沒有透露出半點他心裡的想法。
在那天剩下的時間裡,我總忍不住望向那輛灰色的貨車。
在我們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來了。塔赫裡,我知道我以前聽過這個名字。
“是不是有過關於塔赫裡將軍女兒的流言蜚語啊?”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爸爸。
“你知道我的,”爸爸說,他開著巴士,在跳蚤市場出口長長的車隊中緩慢前進。“每當人們說三道四我都會走開。”
“可是有過,是嗎?”我說。
“你為什麼要問呢?”他猶疑地看著我。
我聳聳肩,擠出微笑:“好奇而已,爸爸。”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他說,眼光露出一絲狡獪,看著我的眼睛,“你該不是對她有意思了吧?”
我把眼光移開,“拜託,老爸。”
他微微一笑,驅車離開跳蚤市場。我們朝680公路前進。有那麼一會兒,我們並沒有說話。“我所聽到的是她有過一個男人,而且事情……不是太好。”他神情嚴肅地說,好像跟我說她得了乳癌一樣。
“哦。”
“我聽說她是個淑女,工作賣力,待人也不錯。但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媒人敲響將軍的家門。”爸爸嘆氣,“這也許不公平,但幾天內發生的事情,有時甚至是一天內發生的事情,也足以改變一生,阿米爾。”
那晚我輾轉反側,老想著索拉雅·塔赫裡的鐮狀胎記,想著她那優雅的筆挺鼻子,想著她明亮的眼睛跟我對望的情景。我的思緒在她身上遲疑不肯離去。索拉雅·塔赫裡,我的交易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