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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們的這些話,我有能力感應,這都應感謝幾年前的那次友情事件。現在回想,如果沒有這種經歷,仍然一味不分青紅皂白地朋友來朋友去,人生中會加添著多少虛假和脆弱。經過幾度洗刷,我結實了。
乍一看,我似乎更多地注意到了友情的陰暗面,其實並不。我曾在陰暗面中困惑過,痛苦過,但後來終於明白,友情的來去是一個探測儀,告知你與原先進入的那個層面的真實關係。如果在一個領域,一群朋友突然沒有理由地冷眼相對,栽贓構陷,那就意味著你可以離開了。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臨時給你的笑臉只是索取和探詢,等探詢明白,彼此無法調和,你的存在只能給這個村寨帶來不安寧,而你住在這個村寨中也非常不安全,那就應該上路。昨日的友情,早已消失在黃昏的牛糞火中,繁星在天,眼前隱約有一條出山的路。不必告別,不要留話,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快步離開要緊。
高山流水
常聽人說,人世間最純淨的友情只存在於孩童時代。這是一句極其悲涼的話,居然有那麼多人贊成,人生之孤獨和艱難,可想而知。
我並不贊成這句話。孩童時代的友情只是愉快的嬉戲,成年人靠著回憶追加給它的東西很不真實。友情的真正意義產生於成年之後,它不可能在尚未獲得意義之時便抵達最佳狀態。
其實,很多人都是在某次友情感受的突變中,猛然發現自己長大的。彷彿是哪一天的中午或傍晚,一位要好同學遇到的困難使你感到了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放慢腳步憂思起來,開始懂得人生的重量。就在這一刻,你突然長大。
我的突變發生在十歲。從家鄉到上海考中學,面對一座陌生的城市,心中只有鄉間的小友,但已經找不到他們了。有一天,百無聊賴地到一個小書攤看連環畫,正巧看到這一本。全身像被一種奇怪的法術罩住,一遍遍地重翻著,直到黃昏時分,管書攤的老大爺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我的肩,說他要回家吃飯了,我才把書合攏,恭恭敬敬放在他手裡。
那本連環畫的題目是:《俞伯牙和鍾子期》。
純粹的成人故事,卻把艱深提升為單純,能讓我全然領悟。它分明是在說,不管你今後如何重要,總會有一天從熱鬧中逃亡,孤舟單騎,只想與高山流水對晤。走得遠了,也許會遇到一個人,像樵夫,像隱士,像路人,出現在你與高山流水之間,短短几句話,使你大驚失色,引為終生莫逆。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註定會失去他,同時也就失去了你的大半生命。
一個無言的起點,指向一個無言的結局,這便是友情。人們無法用其它詞彙來表述它的高遠和珍罕,只能留住“高山流水”四個字,成為中國文化中強烈而縹緲的共同期待。
那天我當然還不知道這個故事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只知道昨天的小友都已黯然失色,沒有一個算得上“知音”。我還沒有彈撥出像樣的聲音,何來知音?如果是知音,怎麼可能捨卻蒼茫雲水間的苦苦尋找,正巧降落在自己的身邊、自己的班級?這些疑問,使我第一次認真地抬起頭來,迷惑地注視街道和人群。
差不多注視了整整四十年,已經到了滿目霜葉的年歲。如果有人問我:“你找到了嗎?”我的回答有點艱難。也許只能說,我的七絃琴還沒有摔碎。
我想,艱難的遠不止我。近年來參加了幾位前輩的追悼會,注意到一個細節:懸掛在靈堂中間的輓聯常常筆涉高山流水,好像死者與輓聯撰寫者是當代知音,但我知道,死者對於輓聯撰寫者的感覺並非如此。然而這又有什麼用呢?在死者失去辯駁能力僅僅幾天之後,在他唯一的人生總結儀式裡,這一友情話語烏黑鮮亮,強硬得無法修正,讓一切參加儀式的人都低頭領受。但我們對此又不能生氣,如果死者另有知音名單,為什麼不在臨死前鄭重留下呢?可見對大多數人來說,直到生命結束都說不清楚明確的友情序列,任何人都可以來臨時扮演一下。幾十年的生命都在尋找友情,難道一個也找不到?找到了,而且很多,但一個個到頭來都對不上口徑,全部是錯位了的友情。
無所求
友情的錯位,來源於我們自身的混亂。
一些珍貴的緣分都已經稍縱即逝,而一堆無聊的關係卻仍在不斷灌溉。你去灌溉,它就生長,長得密密層層、遮天蔽日,長得枝如虯龍、根如羅網,不能怪它,它還以為在烘托你、衛護你、寵愛你。幾十年的積累,說不定已把自己與它長成一體,就像東南亞熱帶雨林中,建築與植物已不分彼此。
誰也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