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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他家。
大老張,山東人,四方大臉,目光炯炯,滿臉的連毛鬍子,剽悍匪氣。要在今天,非得迷死一片師奶。我們早就注意到了他。龔本輝私下裡曾說過:“大老張,嘿嘿,這傢伙肯定有來歷,說不定是國軍留下的。”
王亞奎說:“是土匪吧?”
李家軒說:“搶過銀行!”
我猜測:“肯定是強姦犯!”
可是,我們全都猜錯了。去了大老張家,我們見到了他一家。他老婆是個很普通的農婦,一邊吆喝著幾個孩子,一邊給我們卷旱菸抽。在大老張家的牆上,跟其他農民家一樣,有兩個專裝相片的鏡框。我們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一張老照片。其中一張雙人照,一男一女。男的是英俊小生,酷斃。女的是國色天香,全蓋!照片上寫著“蘭州醫學院留念,1959”。這倆人是誰呀?
“我呀。”大老張說。
我們差點兒沒驚掉眼珠子,很自然地,又把目光集中到那絕色女子臉上。那女性,二十二三的年紀,風華正茂,顧盼流光,豐滿的胸前彆著校徽。就我一生中所見的女子照片而言,僅有林徽因的風采能與她稍稍相提並論。
“這女的呢?”龔本輝臉上有壞笑。
“是啊,這誰呀?”我們幾個起鬨道。
大老張的表情倒是有點兒詫異了,用手一指他那滿口山東土話的黃臉婆:“就是我老婆呀!”
哇噻!我的老天爺!
暈!全暈!我們再注目細看那照片,可不就是大老張兩口子年輕時?然而,形雖依稀相似,神已相差天地。圍著照片,我們一片唏噓感嘆。暗自想到自己10年後,會不會也像老張這樣鬍子拉楂,亦匪亦農?那一次,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滄桑”這個詞的涵義。從此不敢嘲笑潦倒的人,也知道了青春年華絕非永久。
自然而然地,我們要問:“老張,大學畢業,為啥要到這山溝裡來當農民?”
老張嘿嘿一笑:“60、61年,為生活所迫呀。”
難道是餓的?城裡人還不至於吧?我們都不禁納悶兒。老龔卻偷偷一樂,不再追問了。
大老張顯然很喜歡我們這些城裡來的少年。那時節我們活蹦亂跳,天真未鑿,也許讓他想起了往日城裡的文明生活。正巧老龔的爸爸也是搞醫的,過去單位就在蘭州,兩人就侃開了皋蘭山、黃河鯉,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出了大老張家,我們心裡已經很踏實了。這一趟進山,有他罩著,錯不了。
老龔冷不丁問大家:“你們說,他兩口子為什麼跑到這兒來?”
“為什麼?”
“在學校,準把他老婆肚子搞大了!咱們賭,要不是這事兒,我改姓!”
哦?也沒準兒啊。我們幾個若有所悟。
8
出發那天,我們半夜裡迷迷糊糊被叫醒,來到了隊部。大老張和一塊兒去的小蘇已經把馬車套好了。馬在寒冷裡打著響鼻,噴出一團團的白霧。
老張看我們穿得還算整齊,就說:“上車吧。”
等我們上了車,他忽然又想起,說:“都脫了鞋我看看。”
一看我們腳上穿的都是毛線襪子,他火了:“這哪成?凍掉了腳指頭,我怎麼擔待得起?都給我下來,把兀剌草絮上。”
小蘇到值夜的老更倌(更夫兼飼養員)那裡,要了一大捆兀剌草。這些兀剌草,是頭年打來的,已經晾乾,像麻一樣一條條的,呈褐色。小蘇手腳麻利地用特製的木捶把草砸扁,分成小縷,塞在我們的棉膠鞋裡。我那時,其實和目前在座的大多數一樣,是不大看得起農民的,覺得農民就是愚昧的代名詞。但是看小蘇一縷一縷地給我們絮草,還耐心地解釋,鞋尖兒需要幾縷,鞋跟需要幾縷,怎樣才能既防凍又不硌腳,我才感到,農民,其實是很有學問的。
那天晚上,死冷,足有零下35度。我們坐在大車上,把鼻子、嘴巴捂得嚴嚴實實,就露兩隻不怕凍的眼睛。不一會兒,眉毛和眼睫毛就結了白霜,一個個跟壽星佬似的。年輕人貪睡,兩點鐘被叫起來,一直就在半睡狀態中,上了車,又睡。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小蘇挨個把我們推醒:“下去跑跑,活活血。再這麼睡一個鐘頭,腳就凍殘廢了。”
睜眼再看,舉目是一片雪野,在冬夜下閃著奇異的光。我們跟著馬車跑,覺得腳已經凍得沒知覺了,像拖著兩個大鉛塊兒。
小迷糊邊跑邊問:“小蘇,尿尿行不行啊?”
“怎麼不行,你們想尿就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