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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的待漏朝房裡,也有六個人在愁對燈火。這六個人,打頭的,是當今順治皇帝的堂兄,親王傑書。第二位,是三朝元老一等伯內大臣兼議政大臣索尼。還有鑲黃旗主鰲拜,正白旗主蘇克薩哈和遏必隆。這三位都是領侍衛內大臣,也都是議政大臣。六個人中只有一個漢人,就是在前明時官拜薊遼總督,投降滿清立了大功,極受清皇室信任的洪承疇。這六個人都是前幾天被傳進宮,勸說皇帝的。因為順治皇帝自從董鄂氏死了之後,終日鬱悶,不理朝政,非要鬧著出家當和尚不可。皇太后怎麼勸怎麼求,都不能改變他這個決定,便把這六位議政大臣叫進宮來,變著法地勸說皇帝。可他們照樣碰釘子。這不,今兒個剛開了個頭,就被順治從養心殿趕了出來,又不敢回府,一個個如廟裡菩薩似的,又不能真的回府,便約聚到了這裡。
傑書由不得心中焦躁:“你們倒是說呀!終不成就讓皇上真個剃頭去當和尚?”
座中議政大臣索尼資格最老,地位也最高,年紀已近七十,接連幾日的苦熬,精神委實支援不住,此時歪在炕上,顯得困頓不堪。看大家都不吭聲,他嘆了口氣道:“看來不成了。什麼法子沒用過,咱們幾個自綁請罪不說,連太后都下了跪,全不管用。還要怎麼樣呢?”
坐在角落的鰲拜一臉怒容,啐了一口道:“這像什麼樣子!一個婆娘死了,就這麼死不像死、活不像活的……”
話猶未完,索尼便截住了他:“這是什麼話?光發牢騷有什麼用?聖心既不能回,現時還是想一想下一步的事吧!”
和鰲拜挨身坐著的遏必隆見鰲拜臉上有些掛不住,欠了欠身子說道:“據兄弟看,皇上這一去,就算是'大行'了,必有遺詔,嗣子定是三阿哥無疑。”
這真是出語驚人!但素來訊息靈通,事不三思不開口,當然不會打妄語。蘇克薩哈身子向前一傾,問道:“怎麼見得呢?”
遏必隆壓低了嗓音答道:“這是湯若望的話,三阿哥出過天花,可保終生無虞。”
一說到湯若望,大家便都不言聲。這個人是個日爾曼人,來中國傳教已經四十餘年,前明徐光啟薦他入翰林院供職。此人精於西曆,推算日月這蝕十分準確,所以入清以來,便做了專門掌管天文曆法的欽天監正。順治簡直拿他當神仙敬。皇后竟棄佛皈依了天主教,端地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坐實了湯若望的話,嗣君必是三阿哥玄燁無疑了。
傑書默然了一會兒又道:“咱們何妨再遞牌子求見皇上,問個端底!”
一語未終,鰲拜便一句頂了回來:“那四個鐵門閂在那守著,你進得去?”四個門閂是指倭赫等四個人,這四人除了順治,誰的賬都不買。這一說大家立即又無話可答了。
好一會;鰲拜鼻子裡又哼了一聲,說道:“這倒好,誰當皇帝由夷人說了算!”
蘇克薩哈道:“夷人不夷人,只要說得對,也是無奈他何!”
鰲拜最瞧不起蘇克薩哈,當即頂了一句:“你這叫不經之談!”
索尼見他二人又要抬槓,厭惡地說:“不要這個樣子,都是國家重臣,也要存些體統。”
二人聽了彆著頭不說話。屋子裡呼嚕呼嚕的抽菸聲,顯得空氣愈加壓抑和鬱悶。半晌不語的洪承疇抬起一張清瘦的臉,活動了一下身子道:“既然聖意難違,我們再等著瞧瞧吧。我料聖上會有安排的。”
在西暖閣小像前玩味良久,順治又走出院外。細碎的雪花已落了寸許厚,四周沉寂得像一座荒廟,他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正如洪承疇猜想的,他有許多重要的事必須在出走之前安排。
“萬歲爺,範承謨奉旨前來見駕。”侍衛倭赫已跪在身後輕聲啟奏,“天這麼冷,萬歲爺也該……”
順治不等他說完,擺了擺手便進了殿,這才注意到範承謨早已伏在那裡了。順治在近炕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屋子裡暖烘烘的,一會兒便覺得渾身燥熱,不由地用手去解皮裘上的鈕釦。倭赫急步上前替他解了下來後,便退出殿外。順治打量了下眼範承謨:他雖然才不過四十來歲,卻已是鬢髮蒼蒼了,花白辮子從雙眼花翎下直拖到地上,頭伏得幾乎要碰到地面。
他輕咳了一聲,範承謨知道聖駕已到,頭重重地在方磚上磕了三下,朗聲啟奏:“奴才範承謨恭請聖安!”順治淡淡說道:“範先生,起來吧,坐在那邊墩上。”
範承謨慢慢跪起左腿,右手打了個千兒,躬身退至右首一條矮几旁,欠著屁股半坐在青瓷雕花鼓墩上:“皇上夤夜召臣,不知有何聖諭?”
順治長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