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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愛他,據說他早在重慶就與一批左翼文藝家建立了良好的友誼。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演員在演出完畢,卸裝以後的午夜時分,吃夜宵時會驚喜地發現,周總理與他們在一起,總理為他們的演出成功而乾杯,一次喝光一玻璃茶杯茅臺酒。而當演員們勸總理早點去休息的時候,總理會略帶煩惱地說:“你們怎麼不懂,我現在就是休息嘛。”
我想起許多這樣的徵兆。韋君宜說過,她參加一次教育界的會,說到防修防變質的事,大家舉了許多例子,說明現在青年的思想問題有多麼嚴重。
從韋君宜的敘述中,你看不到她本人的看法。是真的要變修了嗎?是真的如臨大敵了嗎?是緊張過度了嗎?她似乎也弄不清,她似乎也滿為難,滿緊張。
不要說黃秋耘了,他說到陳翔鶴的《陶淵明輓歌》與《廣陵散》找了大麻煩,由於後一篇作品的後記中寫到,如果嵇康在今天,也會是一個什麼文藝家協會的負責人,被康生指責為借古喻今。說是康生還指出,田漢的戲《謝瑤環》中奸臣採用的酷刑中有一種叫做“猿猴戴冠”,那就是指“戴帽子”。聯絡到同一個時期郭沫若的歷史劇《武則天》,內中有上官婉兒私通謀反者一節,武后因惜才饒恕了上官,但在上官婉兒額頭上刺了一朵梅花,以示片懲戒。黃說這樣的細節,他看了覺得極不舒服。黃秋耘說起來,十分保秘,而且嘆息不止,還能說什麼呢?不久,他的歷史小說《杜子美還家》與《魯亮儕摘印》也都被揪出來批上了。他一直是搖頭,嘆息,緊張,小心翼翼而又不以為然。
更高層也更典型的人物應該是邵荃麟,他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譯者,這很有象徵意義,因為,我相信一大批,一大大批共產黨人,是出於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們的同情,出自解民倒懸的正義感才走上了革命道路。時任中國作協黨組書記的邵荃麟瘦得兩頰深陷,我見到他老,往往擔心他的細瘦的身軀支援不住他的相對巨大的頭顱。
形勢有變,《青春萬歲》審了又審,除馮牧外,團中央一位書記也參加了審稿行列,認為小說沒有寫知識分子與工農的結合是一大缺陷,但誰也不拍板,誰也不負放行或否定的責任。稿子又到了邵荃麟同志那裡。邵再次找我,他毫不掩飾他對稿子的欣賞,語言啦,詩情啦,細節啦,王某會寫散文啦,他說了一大堆。然而,出版不出版,他也是左右為難,沉吟不已。怕的是有人批評:書裡沒有寫知識分子與工農相結合。在我們國家,出一本長篇小說,也是大事。要不你再擺一擺?要不你找個地方出版社悄悄地出來?他這樣說。我知道,又沒戲了。我知道,他也頗感無奈。
三十、大風大浪的預感(2)
高高低低的領導都預感到了大風大浪的逼近,但是沒有人說得清風浪的來源與形式,內容與層次,更沒有誰知道文藝界應該作出什麼樣的準備。他們談論的口氣像是在談論一次颱風,或是一處峽谷險道,或是一次過關考試,更像是在談論一次無法預測的地震。他們談論的是一個客觀的他者,一個身外的偉力,一個無法抗拒的威脅;不由他們做主,不由他們決定,不由他們歡迎或不歡迎,無法避免,無法逃脫,無法對之做出什麼評價或者分析。
可以對之簡單地解讀成,主宰這種偉力的是毛主席的性格與決策,但那太廉價。我們的政治生活中有另外的重要詞彙:形勢(所謂形勢比人強),規律(所謂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歷史(所謂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原則(所謂不能拿原則做交易)包括理論(科學的,堅定的,高瞻遠矚與戰無不勝的)等等。
我還常常考慮一個詞,就是慣性,從1840年以來,中國的歷史充滿了激昂,悲壯,犧牲,熱血,堅決,抗爭,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它怎麼可能安靜下來,穩定下來,和平下來,建設起來。尤其是毛主席,他要的是轟轟烈烈,再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再如火如荼,高屋建瓴,再高屋建瓴,勢如破竹,再勢如破竹,隨時都沸騰著熱血,隨時準備著衝鋒、炸藥包和手雷,一直到了此後很久很久。
還有一個事例,我現在講起來可能是我的過敏。在一擔石溝後期與我們一起勞動的有王滸同志。他說起過,市委第二書記劉仁曾經個別問時任團市委書記的汪家璆:你說為什麼不能搞包產到戶?汪按照經典理論回答說,那樣的話會兩極分化,產生資本主義……劉嘆道:“你那個馬列主義……”共同勞動的幾個人一起琢磨,沒有人能理解劉仁同志的問話的意思。倒是讓人惶惑,那個時候任何平民都知道只要包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