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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鎮半俄里路地方——有一堵燒燬的工廠的牆壁,牆是紅磚砌的,上端已經被煙燻黑。我們害怕沿著大路直走,因為廢墟就在路邊,我們決定繞著它走,我們剛離開大路,這時候就從那裡向我們開起槍來。真是太丟臉啦,第一聲槍響,我就嚇得差點兒從馬上摔下來。我抓住鞍頭,不由自主地彎下身子,拉住馬韁繩。我們從那條橫著德國人屍體的壕溝旁邊馳過,向小鎮跑去,直到市鎮已經落在後面,大家才清醒過來。然後我們又折了回去。下了馬。留兩個人看守馬匹,我們四個人就向鎮邊上的那道壕溝走去。彎著腰在溝底走。老遠我就看到那個被打死的德國兵穿著短筒黃皮靴,從膝部彎下來的兩條腿。我憋著氣從死屍旁邊走過,就像從一個睡著的人的身旁走過,怕驚醒他似的。他身下是一片被壓倒的溼潤的青草……
我們在壕溝裡臥倒,幾分鐘後,從焚燬的工廠廢墟後面,魚貫馳出了九個德國槍騎兵……我是從他們的軍服上辨認出來的。他們的軍官跑出了幾步,用難聽的喉音喊了句什麼話,於是他們這一隊人就向我們這個方向馳來。弟兄們叫我去幫他們捆草。我走過去。
八月三十日
我想把我第一次朝人開槍的情況全都告訴你。這是在德國槍騎兵向我們跑來的時候發生的(他們的灰綠色軍服、閃閃發光的漏斗形高筒軍帽,繫著小旗晃動的長矛,現在依稀在我的眼前浮動)。
槍騎兵騎的都是深褐色的馬。不知道為什麼我把視線移到壕溝的土背上,看到了一個不大的碧綠色甲蟲。我眼看著它變得越來越大,大得嚇人。它搖動著草莖,像個巨人似的,向我的胳膊肘爬過來,——我正把兩肘撐在壕溝邊於硬的大粒黃土上,——順著我的保護色軍便服袖子向上爬,迅速地爬到步槍上,又從槍筒爬到皮帶上。我在注視著甲蟲的旅行,這時聽到中士“逗樂兒”撕破嗓子喊道:“開槍呀,您怎麼啦?!”
我把胳膊肘放穩,眯縫起左眼,我覺得我的心膨脹起來,也變得像那個碧綠的甲蟲那樣大。準星在瞄準器方框裡的灰綠色軍服背景上哆嗦著。“逗樂兒”在我身旁開了一槍。我扳了一下扳機,就聽見了我的槍彈飛出去的噬噬聲。大概是我瞄得太低了,子彈反跳了幾下,在土堆上掀起了一股塵埃。這是我第一次朝人開槍。我沒有瞄準,又盲目地放了一梭子子彈。我最後一次扳動槍栓,只聽見喀嚎響了一下,我忘記已經沒有子彈了,直到這時候我才看了看德國人。他們仍然那麼整齊地向後跑去。軍官跑在最後。他們一共九個人。我看見了軍官的深褐色馬的身影和槍騎兵高筒軍帽金晃晃的帽尖。
九月二日
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裡,有一段描寫兩軍對陣中的界限的文字——彷彿就是生與死的未知界限。尼古拉。羅斯托夫所在的那個騎兵連開始衝鋒了,於是羅斯托夫就有意識地在確定著這條界限。我今天特別清楚地記起了小說的這一段,因為我們今天黎明向德國驃騎兵進行了衝鋒……從早晨起,他們的部隊就在強大的炮兵支援下,進攻我們的步兵。我看到我們的步兵戰士——大概是第二四一和第二七三步兵團,——驚慌逃竄的情景。因為他們兩個團曾在沒有炮兵掩護的情況下發動過一次進攻,被敵人的炮火擊退,約三分之一的部隊被殲,所以他們現在已經毫無鬥志。德國驃騎兵正在追擊我們的步兵。所以隱蔽在林中小道上作預備隊的我們團這時候奉命投入戰鬥。我記得事情是這樣的。凌晨兩點多鐘我們從特維什奇村出發。
黎明前的黑暗顯得特別濃重。松針和燕麥散發著誘人的芳香。團隊以連為單位在行進。從村路上向左轉,踏著麥田走去。馬一面走一面打響鼻,馬蹄踏落燕麥上的大顆露珠。
穿著軍大衣還覺得有點涼。團隊在田地裡走了很久,已經過了一小時,從團部跑來一個軍官,把命令傳達給團長。我們的老頭子用不滿的聲調下達了命令,於是團隊就來了一個直角大轉彎,開進樹林子裡去。我們變成排縱隊,擠在狹窄的林間小路上。戰鬥正在我們左方的什麼地方進行。德國的炮兵在進行炮擊。從炮聲判斷,大炮的門數相當可觀。爆炸聲震天動地;好像我們頭頂散發著香氣的松針正在燃燒。
日出之前,我們只是這炮轟的聽眾。後來響起了有氣無力、非常可憐的於巴巴的“烏拉”聲,——接著是一陣劃破寂靜的清脆的機槍掃射聲。這時我萬念叢生;但是我惟一能像圖畫似的清楚明確想像的,——就是排成散兵線進攻的我們步兵戰士的各種各樣的臉譜。
我彷彿看到了那些戴著像多層薄餅似的保護色軍帽、穿著笨重的不到膝蓋的步兵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