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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弟弟也進了幼稚園了,外婆早上送他去上學,上課時她就坐在幼稚園的鐵絲圍欄的外面,看弟弟和別的小孩子交朋友或者打架,下課後她再帶著弟弟走回家。幼稚園是附設在我們的小學裡的,所創,我們放暑假總是一起放。一放暑假,我們老少四個又開始我們的晨遊了,仍然是那同樣的路程,仍然是那個同樣的山坡,不同的只是外婆不再把弟弟背在身上,弟弟跑得比我們都快,而他也早已穿不下那一套紫紅色的毛衣褲了。
十幾年後,我離開外婆,到歐洲來讀書,從臺灣坐四川輪來到香港,準備坐一星期後的法國客輪到馬賽。那時候,有很多小時候認得的朋友都很熱誠地招待我。算一算,離開香港去臺灣讀書競也是過了十年的光景了,這次過境,十年後的香港當然改變了很多,可是也有很多地方仍然象我小時候所見的一樣。那時候,我就渴望著再去一次童年時日日常遊的地方。有一天清晨,我就一個人找到那一條電話街了。
我是一個人從秀華臺上走下來的,(但我的心中,卻有三個人和我一起走下來。)電話街就在前面的左手,街道好象窄了很多,建築物的牆上貼滿了亂七八糟的廣告和招貼,只給磚牆露出一點點空隙,在那個空隙上有白漆塗著的十靈丹的大字,那三個字是認得我的。再轉過一條街就是星街了,我慢慢地走著,很想象十幾年前一樣,可是身邊怎麼多出那麼多數不清的人,不象一個清晨該有的樣子。而我的高跟鞋的聲音又一下一下地在提醒我,我不再是那個牽著外婆的手的年齡了。當然,這也沒有什麼關係,我來就只是來看一眼那個石階的,看一眼後,我就會回頭了的。但是,我沒想到,這是需要勇氣的。
就在那條街的轉角前,我依稀地認出了那一塊山坡的樣子。只要再向前走幾步,我就會看到那條通向左邊的石階,只要再向前走幾步,我就會看見一個老人,精神很健旺地帶著三個小孩子坐在石階上。
可是,我卻站住了,呆呆地站住了。我不敢再往前走,因為我怕那條石階已經不在了,或者就算還保留著,也許已經給改變了形狀了。石階前面的山坡也許還在,也許已經被人剷平,蓋起公寓來了。我不知道我將會看見什麼,我想,我還是設法保留我曾經看見過的景象吧。於是,我就回身往來路走回去了。走得很快,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再轉過頭去。
雁陣
等我再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的火車正沿著萊茵河岸急馳著,對岸山上的古堡在月光下顯得更加孤獨。火車經過羅累萊那塊大山岩的時候,我只覺得巖上長滿了太多的荒草。山岩默默地蹲踞在河的轉角,而那荒草就在月光下鬱郁地搖著。而我就想起了我在初中時學會的那首歌:〃我不知道為了什麼,我會這般悲傷。有一箇舊日的故事,在心中念念不忘。……〃
而我就又想到外婆的那一條河,和我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些故事。雖然都是些平鋪直述的,可是,它們總是一遍一遍地重複出現著,就像眼前萊茵河的水波;像昨天阿爾卑斯山上的積雪一樣;很溫柔而又很悲哀地呈現在我的周圍。我想,人類已經是一種很孤獨的動物了,假如再沒有這些舊日的故事來陪伴;再沒有些親愛的人讓我去思念;再沒有那無邊的大地在等待著我的歸去;那麼就算走遍天涯,我也再不能獲得〃存在〃的意義了。
我的這篇雜記也許該在這個時候告一段落了。我的丈夫說:〃你寫的東西太以小我為中心了。〃不過,我想,這個世界就是由無數的小我構成的,就因為小我有一份感情,大我才會產生一股力量。雁陣能夠不停地飛過八千里的天空,還不就只是因為每一隻大雁都有一顆思歸的心而已嗎?
卷五 還鄉
困境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
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唐·韋應物
剛剛離家一個人去歐洲讀書的時候,寫了好多家書,厚厚的,每一封都總有十幾頁。
那時侯,父親從臺灣也給我寫了許多,信裡常有令我覺得很溫暖的句子。
有一封信裡。父親這樣說:
〃在家時的你,就愛一個人到處亂跑,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海的,我總覺得你是我五個孩子裡最不聽話的一個,就象一匹小野馬。現在,小野馬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我還真有點不放心,有時候會輕輕叫你的名字。小野馬,離我們老遠老遠的小野馬啊!你也開始想家了嗎?〃
在異國冰寒的夜晚裡讀著父親的信,熱淚怎樣也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