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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牧恕�

所以,她仍然一遍一遍地和我們講述那些故事,故事之中總有一條河,有一個孝順的孩子,有一個可愛的母親。有時候,我們聽出她活裡的教訓的意味,我們就會笑著要求再換一個。每一次,她的故事都沒能講完。大概如果不是因為小孩子們已經跑遠了,就是因為她的思緒又在那條河前面停頓下來了吧。

而我今天多麼渴望能重聽一遍那條河的故事呢!誰能告訴我,六十年前,那十八歲的少女的面貌曾有多少飛揚的光來?誰能告訴我,那草原上的男孩子們曾幾次馳馬掠過她的裙邊,誰能告訴我,那一顆年輕的心裡,曾充塞了多少對這一塊土地的熱愛?而在她轉身離開這條河時,是不是也以為明天又會再回來?我能問誰呢?我想,大概就只有問這一條河了。

於是,這條河也開始在我的生命裡流動起來了。從外婆身上,我承繼了這一份對那塊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土地的愛。離開她越遠,這一份愛也越深,而芳草的顏色也越溫柔。而希喇穆倫河後面紫色的山脈也開始莊嚴地在我的夢中出現,這大概是外婆生前沒有想到的吧。

鳶尾草

當然,我也我自己的童年,我自己的故事。我生在抗戰末期的四川鄉下,我知道那個地方叫做金剛坡。也許有些曾住在那個地方的讀者會驚喜地發現這三個字,而這三個字馬上帶給你們不少的回憶,那我當然也很替你們高興。不過,這個地方能給我的唯一的印象,就只是那一朵藍色的鳶尾草,一朵開在湖邊的藍色的花。

我小的時候,人很胖,頭又特別的大。媽媽說:常常在一轉眼間就看不到我了,馬上就知道,一定又是從山坡上哪一個地又滾到坡下面去了。大家只要到山坡下面的草堆裡去找,總會找到我這個小肉球。奇怪的是,我很少哭。每次也很少會受傷,所以每次也都只是讓大人們虛驚一場。等到剛把我擺到小椅子上坐定,大人們才剛一轉身,我又會沒事人似地爬下來,然後,又一個滾,又帶著草和泥,滾下山去了。

大概,這朵花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我的生命裡的,我只記得我身子前面有一叢雜草,頭頂上是一片濃密的樹蔭。我大概是在一個小樹林的邊緣,林子裡面有一個湖,(也許是個池塘,可是此時所有的池塘對我都像一個大湖。)而這朵花就開在雜草和湖的中間,好藍好大也好香。

以後我就一直沒有見過同樣的花,有時候我說給別人聽,別人也不知道那朵花該叫什麼名字,也並不太感興趣去替我查植物大全。有更多出這個事情還重要的事要做哪!誰能管那麼多閒事。

可是我心中卻一直很想念這朵花的。一直到有一天,讀大學了,和同學們去北投公園寫生,在一條小徑的轉角處,我看到這一朵花,和我小時候看見的那朵是一個樣子,一樣的藍,沒有那麼大,也沒有那麼香。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馬上到處去找國畫老師,找到他後就趕快問他,在路旁長著的這一朵花叫什麼名字?林老師說:〃這是鳶尾草。〃

這就是鳶尾草,我生命裡的第一朵花有了名字了。同學們已經走得很遠了,我一個人站在這朵花前很久,一陣微風吹來,小花就會顫動幾下子,而我的心裡忽然覺得空落落地。童年時那朵藍色的回憶竟然在我心裡佔了這麼大的份量,一旦替它找到了名字,它卻在名字前面顯得黯淡而模糊了。曾經是那麼清晰的一朵藍花啊!

這也就是為什麼幾年以後,在香港的一個街用前,我猶疑著不敢向前的原因了。

我的另一段童年是在香港渡過的,那時候外婆和我們住在一起。每天早上,她總帶著我們三個小的出門去散步。我們先走過電器街,然後後面就是星街和月街,走完這兩條街,就面對著二馬路的一塊山坡了。實在算不了是一塊山被,不過,在香港那個寸金尺土的地方,那一塊綠色對我們已經很夠了。山坡下面有一條石階,一直通到左邊的半山公寓上去。每天早上,外婆就會在山坡前面做一段晨操,然後就在石階上坐下來,看我們三個小孩在坡上面奔來跑去。我還記得弟弟那時候大概才剛會走,穿著一身紫紅色的毛衣褲,跟著我和妹妹的後面轉來轉去。我們常常故意躲起來,弟弟找不到我們以後也不會哭,總是一轉身,兩條小腿軟軟地,向山坡下面的外婆跑去了。當然有時候免不了會在草地上跌一跤,我們就會滿懷歉意地跑出來,把他扶起來再和他好言好語地玩上一陣子。

外婆就微笑地坐在那裡看我們,一直到覺得太陽太熱了時,才帶著我們往家裡走回去。

後來我和妹妹進小學了,外婆就帶著弟弟一個人去做早上例行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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