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水三千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讓我知道你對我這個人——你傷害得這麼厲害,這會兒還打算要弄死的人——是怎麼想的。”
這話拐彎抹角地從自己嘴裡冒出來,我一時驚詫不已。我難道發瘋了想要找茬?
“你瞧見這隻手了?”他說。他舉起一隻手,離我的臉只有一英寸。“當我還是個半大孩子時”——他彎了彎手指——“我就能用這隻指頭,”他伸出食指——“捅穿南瓜殼。”他把那隻手指對著我的前額,猛地戳過來,我朝後退了幾步。
他們倒是給我準備了一頂帽子,一個裝鹽的袋子,往我腦袋上套下去,在喉嚨口用一根細繩扎住。透過袋子的網眼,我看見他們搬來一把梯子架在樹杈上。我被帶到梯子邊,讓我腳踩在梯子最下邊的橫檔上,把作為絞索的麻繩拴在我耳朵下面的脖子上。“現在開始爬。”邁德爾發令。
我扭頭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拿著繩子的一頭。“我的手綁住了沒法爬。”我說。我的心臟怦怦直跳。“爬。”他說,一邊用胳膊頂住我。繩索抽緊了。“再抽緊點。”他命令。
我往上爬,他也跟著上來,在屁股後面催著。我數著一共爬了十檔,一根樹枝擋在那兒,我停了下來。他抓著我胳膊的手掐得更緊了。“你以為我們在跟你玩嗎?”透過齒縫他惡狠狠地吐出這句話,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動怒。“你以為我說話不算話?”
捂在袋子裡,眼睛被汗水蟄得生痛。“不,”我說,“我不覺得你們是在開玩笑。”只要繩子還拉緊著我就知道他們不過是玩玩。可是一旦繩子鬆開,讓我滑落下去,那就完了。
“那麼,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嗎?”
“我要說的是,我和野蠻人的戰事沒有關係。我只是處理一件私事,把那姑娘送回家去。沒有其他目的。”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
“我要說沒有誰是應該死的,”我套著滑稽可笑的罩衫和布袋,滿嘴是膽小怯懦的噁心話,“我想活,每個人都想活。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不管是怎麼個活法。”
“那還不夠。”他放開我的胳膊。我在第十級梯檔上搖晃著,繩子穩住了我。“你看見了嗎?”他問。他爬下梯子。
沒有汗只有淚。
樹葉在我身邊沙沙響。一個孩子的聲音傳來:“你能看見嗎,大叔?”
“看不見。”
“嗨,猴子,爬下來!”有人在下面喊。從扯緊的繩索上我可以覺出他們在樹枝間的舉動。
我久久地站在那兒,小心翼翼地平衡著自己在橫檔上的站位,儘可能繃緊繩子,橫在腳弓間的木檔使我有一種安全感。
這樣看著一個人站梯子,那幫看熱鬧的閒人要多久才能心滿意足呢?也許我得一直在這兒站下去,直到皮肉從骨頭上剝落開來,被暴風雪、冰雹和洪水捲走。
但此刻繩子還緊在那裡,甚至能聽見繩索在樹皮上蹭出刺耳的吱吱聲,我必須抻著脖子以免被勒死。
這不是什麼耐心的比拼,如果觀眾不滿意,就得換花樣。但這能諉過於觀眾嗎?替罪羊已經有了;節日已經排定;法律已被中止,誰不想看一場好戲呢?在這場由我們的新政權上演的充滿下賤、痛苦和死亡的好戲裡,我有什麼可反對的呢?我有什麼政績會被人們記住呢?這政績還包括二十年前出於情理考慮把屠宰場從集市搬到郊外。我想喊,因大駭而大喊,因膽顫而失聲尖叫,但繩子抽緊了,被卡住的嗓子什麼也喊不出。耳部血管的脈流“嘭嘭”地撞擊著耳膜,腳趾已經抵不住橫檔了。我在空中輕輕搖晃起來,兩腳左一下右一下地踢蹬著梯子。耳部血液的撞擊慢下來了,但我聽見了耳膜的響聲。
我站在一個老人面前,硬是迎風撐開眼瞼,等他開口說話。那支老式的槍還架在馬的兩耳之間,卻沒有對著我。我知道四周是廣袤無垠的天空和沙漠。
我盯著他的嘴唇,只要他一開口我就會靈敏地捕捉那每一個音節,過後可以在自己腦子裡復憶,向自己傾說,於是我就可以找出那個問題(那一刻像一隻小鳥似的從我的記憶裡飛出來的問題)的答案了。
我可以看見馬鬃上的每一根毛髮,老人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山坡下每一塊石頭和每一條溝壑。
那女孩,按野蠻人的式樣梳起的黑辮子拖在肩上,騎馬跟在老人身後。她低著頭,也在等著他開口。
我嘆了口氣:“遺憾,”心想,“現在已經太遲了。”
我鬆弛地晃盪著,微風吹動身上的罩衫拂弄著赤裸的身體。我鬆弛地飄蕩起來,穿著女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