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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我叫進院子裡。我在他們面前遮掩著裸體,小心護著自己受傷的那隻手,一頭疲倦的老熊,已經被太多的折磨馴服了。“跑。”邁德爾命令。我在明晃晃的大太陽底下繞著院子跑。一旦鬆懈下來,他們就會用棍子打我屁股催我快跑。士兵們不睡午覺了,站在陰涼底下,廚房女僕撐著門框,孩子們透過門上的柵欄,一起看著我。“我不行了!”我大喘著氣。“我的心臟!”我停下來,捧著腦袋,彎下身子。大家都耐心地等著我恢復過來。棍子又戳了過來,我蹣跚舉步,沒法跑得比常人走路更快。
他們還叫我玩把戲給他們看。他們拉起一條繩子,離地面一膝高的樣子,叫我跳過來再跳過去。他們喚來廚子的孫子,把繩子的一頭交給他:“拽穩了,我們不想叫他絆一跤。”這孩子用兩隻手拉住繩子,全神貫注對付這項重大使命,在等著我跳。我巡逡不前。長棍子接連戳到我的臀部。“跳。”邁德爾低聲說。我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撞在繩子上,傻站在那裡。我聞到了屎臭。他們不准我去洗。蒼蠅總是圍著我,很有興趣地叮著我臉上的傷處,我稍一停下就會叮上來。我兩手不停揮趕著好像牛甩著尾巴。“跟他說下次一定得表現好點。”邁德爾對男孩說。男孩微微笑著把臉轉開去。我一屁股坐在塵土裡等著下一步的把戲。“你知道怎麼蹦跳?”他問那男孩,“把繩子給這人,叫他跳個給你看。”我就跳了。
第一次被帶到外邊赤條條地站在那些閒漢面前,扭著身體蹦跳供他們取樂那種羞恥的痛苦實在難忘。但現在我已經不感到羞恥了。每當我跪下喝水,或是心臟像螃蟹似的緊攥住我,讓我只能一動不動地僵在那兒,我全部意識就只能對付這類致命的威脅了。我還驚訝地發現,每次只要稍稍休息一下,或是傷處塗上藥膏稍稍止住疼痛,我又能走動,也能跳,或是連爬帶跑地耍弄下去。是不是會有這樣一刻,乾脆躺倒說:“殺了我吧——死了也比這樣好?”有時我覺得已經抵達這個極點。但總是沒有這樣做。
在這些事情裡絲毫沒有什麼崇高可以作為安慰。如果我半夜從睡夢中醒來,那是因為在夢裡陷入了更加卑瑣的墮落。我甚至沒法死去,除非像只狗似的死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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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們開啟門,我走出去時沒看見原來那兩個看守,而是一班人馬站在那裡。“接著。”邁德爾遞給我一件女人的白棉布罩衣。“穿上。”
“為什麼?”
“好,你要是喜歡光著身子那就光著好了。”
我從頭上把那件罩衣套上去,長短只及大腿根。我一眼瞥見兩個最年輕的女僕一頭鑽進廚房裡,嘰嘰咯咯地笑著。
我兩手被反綁在身後。“時候到了,行政長官。”邁德爾對著我的耳朵輕聲說,“盡最大努力像一個人的樣子吧。”我肯定在他的呼吸裡聞到了酒精氣味。
他們推著我走出院子。桑椹樹下,醬紫色的桑果落了一地,一撥人等在那裡。孩子們在樹枝上攀來攀去。我這邊一夥人走近時,那兒立刻鴉雀無聲。
一個士兵拿出一條簇新的大麻繩,把繩子一端拋上樹去,樹上的孩子接住繩子,在枝杈上繞了幾圈再掛下來。
我知道這不過又是一個新把戲罷了,舊的花樣玩膩了,再給一個無聊的下午找個解悶的樂子。可是我這會兒尿急了。“上校在哪裡?”我輕聲問。沒人理會我。
“你要說什麼?”邁德爾問,“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給你這個機會。”
我凝視著他那雙湛藍的眼睛,藍得好像眼球外面有一層水晶玻璃。他也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麼。腦子裡想到他就想到一個詞:“行刑……對我用刑的人。”但這些詞好像很陌生,我越重複默唸,就愈覺陌生,弄到後來像石塊似的壓在我的舌尖上。也許是這個人,他帶來幫助他和上校的人都是行刑者;也許他們都是首都哪個地方來的安全官員。但我看著他,卻只看見那雙湛藍的眼睛、雖說僵硬但相當英俊的相貌,牙齒稍長,顎部微凹。他料理著我的心靈:每天把一個活生生的肉體關進欄圈,又對人的心靈百般蹂躪。然而說實在的,人的心靈在他職業生涯中留下的印象,還不如人的心臟在手術檯上給外科醫生留下的印象來得深刻。
“我實在難以理解你對我的看法。”我說。我忍不住囁嚅地說出這句話,聲音有點戰戰兢兢,我很害怕,汗水不禁淌了下來。“與其給我機會對那些我無話可說的人傾述,我更想跟你說幾句,好讓我知道為什麼你在這事情上那麼起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