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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翩然自去。山尊便問淵如道:“大哥在京半年,學問文章,當然進步不少。近來風氣,又是如何?”
淵如道:“妹丈不要提起。從前不過互相標榜,獵取進階。然究竟還纂了幾種書,修了一部史,算是國家右文的幌子。如今這班人死的死,去的去,老成的只知緘默,新進的只知諂媚,造成了植黨營私的隱禍。好在我是閒散的官,還有人勸我拜老師,走門路。我被他們聒煩不過,才請了這掃墓假,轉瞬散館,不能不去了。妹丈你不患功名不得,這氣節是要緊的。”
二人正在對話,夫人早督著婢僕,捧了幾樣雞絲魚膾出來。三人再倒金尊,談談兩家情狀,知道山尊於十二月朔日束裝就道。淵如道:“我願把山尊作伴,早幾日到京,也免得臨時侷促。我已經帶了孫升,妹丈可帶人嗎?”
山尊道:“桐城方同年,與我合用一僕,三主兩僕,路上也不寂寞。”
夫人見了阿兄,自然格外歡喜。
行期一日近一日了。十一月三十晚間,夫人為淵如、山尊祖餞,先向淵如道:“大哥此去,應該螭坳用筆,鳳閤論思。
怕不是星使詞曹,輶軒問俗嗎?“
便斟了一杯酒,遞給淵如。
淵如飲了,便問夫人道:“妹丈前也須敬一杯。”
夫人又斟了一杯,遞給山尊。山尊道:“慚愧慚愧,我怕要辜負臨歧小語呢!阿兄的嗔不嗔,我倒不怕。”
淵如道:“我決不嗔!你無自餒。”
夫人也微微一笑。
次早驪歌在道,僕伕在門,彼此珍重而別。山尊雖不能夠大魁天下,居然翔步木天,添了這一段科名佳話,還算是公車中好際遇,好結束。
最可憐的是又窮又老的舊孝廉。他文場蹭蹬了幾十年,還是名心未死,領著了司裡的水腳銀兩,七扣八折,走不上一半路,早已罄盡了。新科的可以分分硃卷,打打抽豐,作為沿途添補,博得文丐二字的頭銜。若過了三科五科,親友也不送程儀了,官紳也不饋贐敬了。得意的同年,分飛宦海;雁杳魚沉,真是厚祿故人書斷絕呢!其餘青氈一片,自顧不遑,那有金錢來壯他人的行色?這種說不出的苦況,反是貧僧託缽,市丐吹蕭,來得爽快。那福建到北京,比江浙更不便利。況且唐王一亂,耿藩一亂,元氣全未恢復。卻有一個許舉人許珌,原是通儒宿學,已經三赴春闈,偏是磨蠍命宮,依舊蓮山垂翅。照例選了一個校官,薄薄有幾兩俸銀,妻孥三口,倒也可弄得溫飽。
這個許舉人總說:“不中進士,算不得讀書成名。”
是年又要故調重彈,實在頻年羅掘俱空,偏又無從借貸,他的妻懇切苦諫,許舉人道:“罷了罷了,我不連累你們便了。”
過了幾日,悄悄的襆被航海。一路到得揚州,聽見有人傳說王司李王漁洋,如何慷慨好客。那許舉人在旅館裡,欠著房錢飯錢,還是捧著一卷書,昕夕熟讀。店小二將要逐客,許舉人這一急,真是無天可上,無地可鑽了。想去拜訪漁洋,又恐衣衫襤褸,先為閽者所呵。然舍此一條,竟無別法。想同年中或者官遊邗上的,可向他設法求助;在破簏裡檢出一部《齒錄》,翻來翻去,福建並無一人。看到偏省,卻有新城王士禎,他知道便是漁洋,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不怕冒昧了。”
寫了一張年愚弟的名帖,說要拜司李王老爺。店小二聽他有這朋友,倒反摔掇他速去,又替他借了冠服,叫了肩輿,情願跟他執帖。
漁洋是廣廈大庇的人,他夫人張氏,尤能勱相夫子,做一個閨閣中之大俠,巾幗中之名流。所以漁洋在揚,這些墨客騷人,都來歸附。平山堂畔,明月橋頭,文酒流連,殆無虛日。
這天正在書房閒坐,閽者持貼進來,說有同年拜會。漁洋問道:“可是冠服嗎?”
閽者答應道:“是。”
漁洋道:“請。”
懶懶的入內半晌,加了一件套子,帶了一頂帽子,迎了出來。看見許舉人長髯黧面,消瘦異常。那副冠服呢,卻是嶄然一新,望而知為假借來的。彼此拱揖升炕,互問籍貫。許舉人道:“老同年英年早達,出牧斯民,治譜流傳,是不必說了。這詩名為南州冠冕,令人欽佩不置!小弟是幾遭勒帛,正如杯弓蛇影,一望先驚,實在慚愧得很。”
漁洋道:“不必過謙,今歲是龍頭屬老成了,但是老同年遠道奔波,孑身往返,棲遲客邸,顧影自憐,府上當然有年嫂世兄呢?”
許舉人道:“小弟耕讀傳家,尚有百畝先疇,足供饘粥。偏是十年前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