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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想道:“她是說這牙醫生愛她。”
九莉跟個表姐坐在一張沙發上,那表姐便告訴她:“表弟那次來說想找事,別處替他想辦法又不湊巧,未了還是在自己行裡。找的這事馬馬虎虎,不過現在調到杭州去待遇好多了。表弟倒好,也沒別的嗜好,就是吃個小館於……”末句拖得很長,彷彿不決定要不要講吓去。再講吓去,大概就是勸他積兩個錢,給他介紹女朋友結婚的話了,似乎不宜與他聲名狼藉的姐姐討論。
當然九莉也聽見說她表姐替九林介紹職業,九林自己也提過一聲。表姐也是因為表姐夫是蕊秋介紹的,自然應當幫忙。告訴九莉,也是說她沒良心,舅舅家不記恨,還提拔她弟弟。一來也更對照她自己做姐姐的涼薄。
那天蕊秋談到夜深才走,楚娣九莉先回去。十七件行李先送了來了,表姐夫派人押了來。大家都笑怎麼會有這麼多。
九莉心裡想,其實上次走的時候路過香港,也有一二十件行李,不過那時候就仿彿是應當的,沒有人笑。
楚娣背後又竊笑道:“二嬸好像預備回來做老太太了。”
不知道是否說她面色嚴厲。
又有一次楚娣忍不住輕聲向九莉道:“行動鎖抽屜,倒像是住到賊窩裡來了。”
其實這時候那德國房客早走了,蕊秋住著他從前的房間,有自己的浴室,很清靜。
楚娣又道:“你以後少到我房間裡來。”
九莉微笑道:“我知道。”
她也怕被蕊秋撞見她們背後議論她,所以不但躲著蕊秋,也避免與楚娣單獨在一起,整個她這人似有如無起來。
蕊秋在飯桌上講些別後的經歷,在印度一度做過尼赫魯的兩個姐妹的社交秘書。“喝!那是架子大得不得了,長公主似的。”
那時候總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注重修飾,總是一件小花布連衫裙,一雙長統黑馬靴,再不然就是一雙白色短襪,配上半高跟鞋,也覺不倫不類。
“為什麼穿短襪子?”楚娣說。
“在馬來亞都是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英國人怕生溼氣,長統靴是怕蛇咬。
她在普納一個痲瘋病院住了很久,“全印度最衛生的地方。”
九莉後來聽見楚娣說她有個戀人是個英國醫生,大概這時候就在這痲瘋病院任職,在馬來亞也許也是跟他在一起。
“英國人在印度是了不起的。”
“現在還是這樣?”九莉問,沒提印度獨立的話。
“就連現在。”
有一次九莉聽見她向楚娣發牢騷道:“一個女人年紀大了些,人家對你反正就光是性。”末一個字用英文。
九莉對她這樣嚴陣以待,她便態度和軟得多。這天飯後剛巧旁邊沒人,便閒閒的問道:“那邵之雍,你還在等他嗎?”
九莉笑道:“他走了。他走了當然完了。”
之雍的信都是寄到比比家裡轉。
蕊秋點了點頭,顯然相信了。大概是因為看見燕山來過一兩次,又聽見她打電話,儘管她電話上總是三言兩語就結束通話了。
蕊秋剛回來,所以沒看過燕山的戲,不認識他,但是他夠引人注目的,瘦長條子,甜淨的方圓臉,濃眉大眼長睫毛,頭髮有個小花尖。
九莉認識他,還是在吃西柚汁度日的時候。這家影片公司考慮改編她的一篇小說,老闆派車子來接她去商議。是她戰後第一次到任何集會去。雖然瘦,究竟還年青,打起精神來,也看不大出來,又骨架子窄,瘦不露骨。穿的一件喇叭袖洋服本來是楚娣一條夾被的古董被面,很少見的象牙色薄綢印著黑鳳凰,夾雜著暗紫羽毛。肩上髮梢綴著一朵舊式髮髻上插的絨花,是個淡白條紋大紫蝴蝶,像落花似的快要掉下來。
老闆家裡大廳上人很多,一個也不認識,除了有些演員看著眼熟,老闆給她介紹了幾個,內中有燕山。後來她坐在一邊,燕山見了,含笑走來在她旁邊坐下,動作的幅度太大了些,帶點誇張。她不禁想起電車上的荀樺,覺得來意不善,近於“樂得白撿個便宜”的態度,便淡笑著望到別處去了。他也覺得了,默然抱著胳膊坐著,穿著件毛烘烘的淺色愛爾蘭花格子呢上衣,彷彿沒穿慣這一類的衣服,稚嫩得使人詫異。
她剛回上海的時候寫過劇評。有一次到後臺去,是燕山第一次主演的“金碧霞”,看見他下樓梯,低著頭,逼緊了兩臂,疾趨而過,穿著長袍,沒化妝,一臉戒備的神氣,一溜煙走了,使她立刻想起回上海的時候上船,珍珠港後的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