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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回答什麼好呢?”安德烈公爵心裡想,看著老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禿頂,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自己也分明懂得這些問題不合時宜,不過是以問題來抑制悲傷罷了。
“好,發給他們吧。”他說。
“如果您看到花園裡雜亂無章,”阿爾帕特奇說道,“那是沒法防止的:有三個團經過這裡,在這裡住過,特別是龍騎兵。我記下了指揮官的官階和姓名,以便遞呈子。”
“呶,你怎麼辦呢?留下來嗎,要是敵人佔領了這裡?”安德烈公爵問他。
阿爾帕特奇把臉轉過來朝安德烈公爵,看著他,並突然莊嚴地舉起一隻手:
“上帝是我的護佑人,聽從他的意旨!”他說。
成群的農奴和家奴從牧場走來,脫帽走近安德烈公爵。
“呶,告別了!”安德烈公爵從馬上俯身對阿爾帕特奇說,“你自己也走,能帶的都帶上,把人都打發到梁贊或莫斯科附近的莊園去。”阿爾帕特奇挨著他的腿痛哭起來。安德烈公爵小心地推開他,使勁一催馬,向下面的林蔭道疾馳而去。
那個老頭兒對這一切仍無動於衷,就像那叮在一個高貴的死者臉上的蒼蠅一樣,坐在標本園裡敲打樹皮鞋的楦頭,兩個小姑娘用衣裙兒兜著她們從暖房樹上摘下的李子,從那裡跑來碰上了安德烈公爵。大一點的那個姑娘一見到年輕的主人,滿臉驚慌地拉起小夥伴的手,一起藏到一顆白樺樹的後面,顧不得拾起撒落一地的青李子。
安德烈公爵也慌忙地轉過臉去,避開她們,怕她們發覺他看到了她們。他憐憫那個好看的受了驚的小女孩。他害怕回頭去看她,但又忍不住想看一眼。他沉浸在一陣新的喜悅的慰藉之中,因為他剛才看見那兩個小女孩,明白了世上還存在著另一種對他完全陌生的合乎情理的人類的志趣,它同吸引著他的興趣是一樣的。這兩個小姑娘顯然渴望著一件事,即拿走和吃掉那些青李子,而且不被人抓住,安德烈公爵也同她倆一起希望這件事成功。他止不住再看了她們一眼。她們認為自己已脫離危險,便從隱藏的地方跳了出來,用尖細的小嗓子叫喊著,兜起衣襟,翻動著曬黑了的光腳板,愉快迅速地沿著牧場的草地跑開了。
離開大路上軍隊行進時揚起的灰塵區域,安德烈公爵多少感到一些清爽。但離童山不遠,他又回到大路上,並在一處小水塘的堤壩旁,趕上正在休息的他那一團的隊伍。那是午後一點多鐘。太陽,灰塵瀰漫中的赤紅的圓球,透過他的黑外衣烘烤著他的背脊,令人難以忍受。灰塵依然一動不動地懸浮在停止前進的人聲嘈雜的軍隊的上空。沒有風。在馳馬經過堤壩時,安德烈公爵聞到池塘的綠藻和清涼的氣息。他很想跳到水裡去——不管水是多麼髒。他環視著池塘,那裡傳來喊叫聲和笑鬧的聲音。這個不大的長有綠色植物的池塘,渾濁的池水已經漲高了半尺多,漫過了堤壩。因為池塘泡滿了,赤裸裸計程車兵、他們在池中打撲騰的手臂,臉龐和脖頸像紅磚一樣,而他們的軀體卻是雪白的。所有這些雪白的光身子,在這骯髒的水窪裡又笑又叫地撲撲通通玩,就像一群鯽魚擁擠在一個戽斗裡亂蹦亂跳似的,這樣撲撲通通的玩水,帶有一點歡樂的意味,因而反襯出分外的憂愁。
一個年輕的金髮士兵——安德烈公爵認識他——是三連的,小腿肚上系一條皮帶,畫著十字往後退幾步,以便更好地跑動,然後跳進水裡去,另一個黑黑的,頭髮總是亂蓬蓬的軍士,站在齊腰深的水裡,肌肉發達的身子顫抖著高興地噴著響鼻,用兩隻粗黑的手捧水淋自己的腦袋。池塘裡響起一片互相潑水的聲音,尖叫聲,撲撲通通的響聲。
岸上,堤壩上和池塘裡,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健康的肌肉發達的肉體。紅鼻子的軍官季莫欣,在堤上用毛巾擦身子,看到公爵時很難為情,但仍毅然對他說:
“可真是痛快,閣下,您也來吧!”他說。
“髒得很。”安德烈公爵皺了皺眉頭說。
“我們立刻給您清場。”季莫欣還未穿上衣服就跑著去清場子。
“公爵要來洗了。”
“哪個公爵?我們的公爵嗎?”許多聲音一齊說,並且,大家都急忙地爬出池塘,安德烈公爵很費勁才勸阻了他們。他想還不如去棚子裡沖洗一下。
“肉,軀體,chair a canon(炮灰)!”他看著自己赤裸的身體想道,全身哆嗦著,倒不是由於寒冷,而是由於看到眾多軀體在骯髒的池塘裡洗澡,因而產生一種無法理解的厭惡和恐怖。
八月七日,巴格拉季翁公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