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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立夫到家的那一天,他們都已忘記了陳媽。
第二天早晨,立夫問:“為什麼那個怪人陳媽不伺候咱們了?”
莫愁問:“你沒看見她在媽屋裡嗎?”
立夫問:“我看見了。她為什麼到那屋裡去呢?”木蘭說:“現在她伺候媽呢。這幾天,她老是焦躁不安,我們正儘量設法把她穩住。她說她兒子回來了。我問她怎麼會知道,她說她相信沒有錯兒。自從有新兵進城,她只要有空兒,不管下午或是晚上,她就請假出去。你知道媽隨時要人伺候,我們不能老讓她出去。但是她九點以後,已經把媽伺候在床上睡了,她就出去,過了十二點鐘才回來。她穿好衣裳出去,滿臉微笑,自言自語,好像那夜晚她一定找得到她兒子一樣。胳膊下頭一定夾著一個藍布包袱,裡頭有一件新衣裳。她求我給她寫了十幾張紙條兒,尋找兒子的紙條兒,她就在街角兒上貼。我當然給她寫了。但是,你知道希望多麼渺茫。她心裡根本不知道中國有多麼大呀。”
立夫說:“你不能叫她這樣兒,若是找不到兒子,她會瘋的。”
莫愁說:“你想辦法攔著她吧。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前天,她來跟我說她不要做了。我說:”你不能走。少爺今天就回來。‘你知道嗎?她臉上好高興,立刻跟你媽說:“孔太太,我兒子若回來,跟你兒子一樣高哇。’”
立夫說:“昨天,我覺得她對我有點兒怪。她拉我的手,看了我半天,臉上一直微笑。我不知道她當時心裡想什麼,只是看著我,樣子怪怪的。”
“她一定在街上像那個樣子拉住好多年輕人。可是,你要知道,在好多事情上,她對別人都很周到呢。”
“咱們應當幫助她,比方在報上登個廣告。”
“不知道她兒子到底現在是死是活呀。”
“他叫什麼名字?”
“陳三。你想有多少叫陳三的人哪!”
“你怎麼給他寫的海報兒?”
“我寫了他的名字,年歲,他住的村子,他被抓去的年月,說他母親正在尋找他,還有我們現在的住址。我但願那些兵從來沒有走進北京,她好能繼續抱著這個希望,有這個希望她才能活下去。”
立夫顯得很煩躁,幾乎是氣惱。正在這個當兒,陳媽進來了,衣裳乾淨,頭髮整齊,拿著一個大包袱,她的面容上表現耐心和力量。
她說:“少爺,少奶奶,我現在跟您請長假。這是我的機會。我等他等了七年了。現在他也許正在等著我。我非得去看看是不是。我若找得著他,您若給他在花園兒裡找點兒事情做,我們母子就一塊兒回來。若找不著他,我就不回來了,那就跟您以後再見了。我不把給他做的這些衣裳老是帶著,打算存放在您這兒。”
她話說得很慢,很清楚,好像心裡有什麼重要的事。立夫說:“可是你不能就這麼走哇!你要等一等。我們幫著你找他。”
陳媽搖搖頭說:“我要去找。我知道他就在北京。所有的兵都回來了。”
“你身上有多少錢?”
陳媽拍了拍裡面衣裳的口袋,說她有五塊一張的票子兩張,另外有兩塊大洋。
立夫莫愁彼此看了看,莫愁進去拿了五塊給她。但是陳媽不要,說她沒做事,不能拿錢。
立夫說:“我們並不是勉強你在這兒做事。你知道我們很願意你在這兒幫忙。你隨時都可以回來睡覺。你若能找著他,一塊兒回來,他也在這兒做事。”
陳媽說了聲再見,邁著兩隻小腳兒走了出去。莫愁送她到門口兒,告訴她自己一切小心,隨時能回來,就回來。
陳媽當天晚上沒回來,第二天晚上也沒回來,第三天晚上又沒回來。立夫說他必須去找她。那天下午,立夫到南城去,南城是他從小兒就熟悉的地方。到了南城,他才覺得北京城之大,才又感覺到他原先屬於而近來已然遠離的大眾生活。他一直走,直走到兩腿發酸。他穿過了大街小巷,在空曠的地方停下來看孩子們玩耍,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他到天橋兒的娛樂場,到野臺子戲院,到茶館兒,看見成群的人在開心的玩耍——有的祖父領著孫子,有的母親一邊抱著孩子在懷裡吃奶,一邊走路,也有些穿得講究的年輕男女,但是大部分是低階社會的男男女女,穿著顏色深淺不同的藍衣裳,處處兒都是穿著灰制服的兵。尋找陳媽恐怕是要白費心力,他於是在一個大茶館兒裡坐下,和一個茶房說話,若不經心的問那個茶房,是否曾經看見一箇中年婦人找兒子的。茶房說:“您說的是那個瘋女人嗎?她常常打這兒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