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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的不再眨動,蒼蠅嗡的一聲圍上去,蛆也開始爬在了上邊。七天來,想那眼睫毛,一定是一直不停地眨動著,眼睛才沒有被侵害。而現在,杜先生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楊作新默默地走了,已經有幾個賊眉鼠眼的人注意到了他,他不得不走。他緩步離開北門口,一會兒,人跡漸稀,他就邁開大步,直奔吳兒堡方向而去。
正值秋天,陝北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大自然在這個季節裡,一改往日的吝嗇,將其驚世駭俗的美,展現給人看。幾場秋霜以後,天底下所有的綠色,在同一刻變成了紅色,紅得像血,像一面面耀眼的旗幟。山楊、背搭楊、白楊、紅柳、白柳、塞上柳,還有白樺樹、楓樹、杜梨樹、洋槐樹、槐樹,還有種種灌木:狼牙刺、酸棗刺、栒子木、減子木、馬茹子、荊條、檸條,以及各樣的穀物,各樣的雜草,好像誰用紅顏色染過它們一樣,原來翠綠的葉子,此刻都變紅了。令人心醉的紅色,點綴著高原的山山嶺嶺,而高原那黃蠟蠟的底色,充填其間。在陽光下,這高原秋日的景色,彷彿一幅圖畫。
莊稼已經一塊接一塊地成熟了。最早成熟的是“黃落散”糜子,它披散著頭,一株一株地栽在地上,在風中搖曳,不時有顆粒搖落下來,接著成熟的是玉米,它多種在河堤地和川道里,農人們將它連根砍下來,栽成一個一個的垛子,準備農閒時再剝它。糜子的姐妹,穀子也成熟了,狼尾巴穀子或者狗尾巴穀子,有的揚著頭,有的低著頭,也在等待著收割,農人們將穀穗割下來,一背一背地從山上往下背。最後成熟的大約是蕎麥吧,它種在山的最高處,種在山頂的“和尚”頭上。蕎麥還沒有收割,或者說農人們正準備收割。它們紅紅的稈子,像淤血,紅紅的葉子,像楓葉一樣鮮豔,至於,它的果實,那“三十三顆蕎麥九十九道稜”,至今還被那也變成紅色的殼包著,它們在抓緊這最後的光陰,接收陽光和養料,充實自己。
走在山路上,回到了不因時代滄桑,不因人事變更而永遠處之泰然的大自然的懷抱中,楊作新壓抑的心境,稍稍感到輕鬆了一點。遊蕩不定的山間空氣中,有一種成熟了的莊稼的香味兒和牧放過羊群的山岡釋放出的羶味兒,這味兒令楊作新感到親切,也喚起了他對吳兒堡的一種深沉的感情。
從那高高的山嶺上,一聲蒼涼的信天游起了,隨後,會有一個年輕的媳婦,穿一件紅得耀眼的大襟衫子,騎著一頭毛驢,從山嶺上走下來,或者說從雲彩中飄下來。楊作新腳下這條路,正是那陝北民歌中,反覆提到的那走西口的道路,那佈滿傳說和歌謠的道路,那趕牲靈的腳伕和村口�畔上守望著的女子唱出的道路。
走在這樣的道路上,處在這如詩如畫的意境中,楊作新對他的陝北,產生了一種最奇異的感覺。但是,隨著腳步漸漸走近吳兒堡。這羅曼蒂克的情緒消失了。他想到燈草兒,他不知燈草兒還在不在吳兒堡,他不知道見了楊幹大楊乾媽,還有楊蛾子,他該怎樣說。
楊幹大楊乾媽,見到兒子回來,最先是一陣欣喜,膚施城內風聲鶴唳,訊息竟也傳到了鄉間。原來,在大革命接近尾聲時,連偏遠的山鄉吳兒堡,也成立了農民協會,現在農民協會自然成了禁物,由農民協會的命運,繼而想起心高氣傲的兒子,楊幹大自然擔心,後來又聽說那膚施城裡,殺人如麻,人頭亂滾,而楊作新也在被逮被殺之列,老兩口的心中更是惦念。如今,見兒子回來了,雖然有些灰塌塌,可是胳膊腿兒一件也不缺,老兩口於是放下心來。放下心以後,想起兒子休妻這件事,又恨起他來,於是把心疼和痛愛埋在心裡,板起一副面孔。
楊作新不敢問燈草兒的情況,他問楊蛾子哪裡去了。楊幹大頓了頓,慢騰騰地說,上山背莊稼去了。他要去接楊蛾子,楊幹大說,省事些吧,回窯裡躲著,當心讓人見了,告發你。
這樣,楊作新回到自家窯裡。窯門虛掩著,他輕輕把它推開。他想,燈草兒也許還會在窯裡,但是,當他抹了抹了眼睛,習慣了窯裡的光線後,看見窯洞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有他和燈草兒夥蓋過的那床被子,還整整齊齊地疊成一長溜,摞在炕圪嶗。
燈草早就走了。休書一到,燈草哭成了個淚人兒。楊幹大說,我娃不要走,留下來,等楊作新回來,我和他理論,非打斷他的狗腿不行。楊乾媽說,既然做不成媳婦,你就做我的乾女兒,這孔窯洞就是你的,媽做主!燈草聽了,光哭不言傳。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幾天後,後莊知道了訊息,燈草兒那一班猴弟弟們,打上門來,楊幹大羞得不敢見人,躲出去了,這夥人闖進窯裡,打爛了醃菜缸、面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