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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書房。沈忘看著許子偉慌亂的背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海瑞從成堆的案牘中抬起頭來,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看向案几對面年輕的男子。這位從濟南府不遠萬里奔赴而來的歷城縣令正坐在一片清晨斜照而入的光芒裡,窗稜將這束陽光體貼得分隔成大小一致的斑影,彷彿是男子青衣上繡著的竹影。 男子眯縫著眼睛,臉上依舊掛著疏離而疲憊的笑。海瑞只覺他與自己這般不同,又莫名地如此相像。 “沈御史,這是要回京覆命了?”海瑞終於開口了。 “正如剛峰先生所料,學生此番前來,便是同先生辭行的。” 海瑞將手中的毛筆擱在筆掭上,沉聲道:“不知沈御史此番進京,將如何對聖上釋明案情呢?” 沈忘抬起在陽光中微垂的眼簾,深深地看了一眼海瑞:“學生當據實以告。” 海瑞嘆了口氣,心中暗道這位沈御史終究還是年輕,語重心長道:“沈御史,你可知若你對聖上直言相告,只怕會將自己陷入兩難之地?” “那先生認為,學生該如何交待?” 海瑞思忖了片刻,道:“若論如何對沈御史最有利,當是將罪責推至海某的頭上,就說海某御宅無方,責罰過甚,致使房中婢妾有了死傷,海某難辭其咎,自覺無顏以對聖上……” “這樣,既擺脫了學生替聖上斟酌拿捏的嫌疑,也能給朝廷之中群起攻訐先生的人一個臺階,兩不得罪,各自安撫。先生可是此意?” 海瑞一怔,點頭道:“原來沈御史早有計較?” 沈忘緩緩搖了搖頭,柔聲道:“其實,學生在啟程前往瓊州府之前,就曾收到過家中兄長的加急信函,直言此番查證海公家事,無非是朝堂中角力雙方爭奪話語權的籌碼,無論結果如何,都極容易落個裡外不是人的境地。” “既然沈御史心中明鏡一般,海某也是多慮了。”海瑞心中一寬,臉上也有了些許的笑意。哪怕經歷了此番磋磨,他依舊對這位年輕人充滿好感,他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家事而害得這位冉冉而起的沈御史官途受挫。 誰料,沈忘喘了口氣,話鋒一轉:“可即便如此,學生還是選擇直言相告。” 剛拿起來的湖筆又重重地落回到筆掭上,因為用力過甚,湖筆咕嚕了幾轉,洇溼了一大片宣紙。 “沈御史,你這是何苦?” 沈忘卻彷彿沒有聽出海瑞話中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將後背緩緩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輕而又輕地嘆息:“剛峰先生,您與朝中的張首輔一樣,皆如一條滔滔奔湧的大河。你們目標明確,絕不妥協,向著既定的方向浩蕩而去。沿途的風景不會遲緩你們的腳步,而暗藏的崎嶇也不會動搖你們的內心。你們高瞻遠矚,迎浪潮頭,敢問誰會不敬仰這樣一條奔騰的河流……” “然而,若我們能低下頭看一看,那河床中的泥土,岸堤上的沙礫,甚至淺灘中的石子,她們所求得真的也是奔流入海嗎?滔滔江水之上,浩浩紅塵之中,又有誰問過她們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