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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抿緊了唇,整個面龐呈現稜角分明的刻線。至少他記得…… 他看向對面沉默不語的老人——剛峰先生定然也難以忘懷。 剛峰滔滔 (十七) 暴雨終歇, 黎明已至,又是一個再平凡安逸不過的日子。 瓊州府的百姓們從困守了一夜的家宅中走了出來,清理著掉落在門前的折斷的樹枝, 撿拾著黏在牆頭屋簷的亂紅。他們驚訝地發現, 海家老宅的院牆外,有一株被雷電擊毀,多年未曾展顏的鳳凰木竟然開花了,大朵大朵橙紅色的花朵綴在枝頭,像是不屈燃燒的火焰, 順著高高的院牆,向老宅的深處一路追逐而去。 住在海瑞家隔壁,常年受著海家恩惠的老鰥夫本想說上幾句吉祥話,可想及前一陣子海家頻出的事端又不由得嘆了口氣, 雙手合十衝著天空拜了拜:“老天爺保佑海大人, 逢凶化吉啊……逢凶化吉……” 他料想著, 這枯木重開定是吉兆, 預示著海瑞家中禍事消泯, 再無怨囿, 便靠近了些, 想要看得更仔細。而恰在這時, 海家老宅的大門開了。 當先出來的是兩個瓊州府衙的衙役,面色格外嚴肅, 彷彿身後拘著的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老鰥夫心裡好奇,也不再掩飾,徑直走過去瞧熱鬧, 想要看看這被官兵拘捕的大奸大惡之人究竟是誰,又是如何掀起了海家老宅的滔天巨浪。可還未及身前, 他整個人便愣住了。 踏出門檻的,哪是想象中滿臉橫肉、惡貫滿盈的大惡人,反倒是一名戴著重枷的女子。說是女子年齡又嫌不足,細細看來無非是個雙鬟垂肩的少女罷了。那少女的烏髮吸了清晨的露水,愈顯蓬亂,襯著那張瘦小稚嫩的臉蛋兒讓人望之生憐。可偏偏肩膀上又扛著重枷,整個人被壓得矮了三分,肩膀垮塌著,臉上卻洋溢著笑。 這樣的半大孩子……怎受得住這般枷銬啊…… 老鰥夫沒有子女,年齡上來之後愛孩子愛得緊,對那戴著重枷的少女就越發得疼惜。他細細分辨著少女的面容,卻發現她嘴唇翕動,似乎在哼唱著什麼。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這是一首老鰥夫從未聽過的歌曲,可其中的思戀與憂愁卻又格外的感人肺腑,雖是不理解詞中之意,可那迂迴婉轉、層疊遞進的情感卻是誑不得人的,老鰥夫也不由得跟著哼唱了起來。 押送著少女的幾名衙役可沒有這般閒情逸致,他們知道這位看上去柔弱堪憐的少女便是海家禍事的主謀,心中早已存了憤慨之意,這時又見她行得悠然,臉上還帶著笑意,毫無愧疚之色,下手便更粗魯了些。 走在少女身後的一名衙役狠狠地推了一把少女的肩膀,斥道:“走快些!還急著回去交差呢!” 少女反應不及,身負重枷本就頭重腳輕,再被人這樣一推,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間破壞,她向前一撲,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聽兩聲悶響,少女先是雙膝跪地,而後重枷也磕在了地上。 “哎呀!”老鰥夫不由得叫出聲來。 這時,從大門內又快步走出一人,布衣灰裳,雙鬢染霜,臉上皺紋縱橫捭闔,不是海瑞海大人又是何人。數日不見,海瑞又蒼老了幾分,遠遠看去,腰背也彎了,竟是比老鰥夫還要顯得灰敗。只見他疾步上前,扶起了少女,又低聲對著衙役們說了幾句話,那些衙役的動作便由粗魯轉而溫文了許多。 少女面露驚異之色,不斷地回頭看向海瑞,而海瑞卻躲避著她的視線,彷彿她的目光中藏著灼熱的暑氣,只消看一眼便會融化堅冰一般。 見海瑞始終不予回應,少女卻淺淺地笑了,她端正站好,一揖到地,朗聲道:“老爺,甘棠去了!” 老鰥夫驚訝地看到,一直冷著臉背轉著身子的海瑞,面上驟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濃眉緊緊地虯結成一個濃重的漩渦,就好像少女的呼喚是誅心的利刃,每一刀都捅在他最隱秘的痛處。 那一刻的海瑞,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普通的老人,而非那不曾為任何人彎腰的海剛峰。 一案終了,作為巡按御史前來查案的沈忘也完成了屬於自己的任務,欲回京覆命。自極南的瓊州遠赴北京,山高路遠,千里迢迢,只怕又要耗費數月的光景。而在出發的前一日,沈忘再次返回海家老宅,同海瑞拜別。 海瑞請沈忘在書房相見,進屋奉茶之人依舊是許子偉,可那三個鮮活如花朵的生命卻是再也找不見了。 見到沈忘的許子偉面上有些泛紅,表情也很不自然,匆匆將茶水續上,便逃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