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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在新史中卻對馮道極力貶損,認為他沒有人臣之倫、廉恥之心,稱“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這就是作家的角度。試想,如果五代時每一朝滅亡,其朝中計程車人就全部自殺或歸隱,那麼,五朝更替之後,到宋朝還能留下讀書種子嗎?天下百姓又由誰來治理呢?
再如,舊史載有五代的典章制度。歐陽修纂新史,則認為五代是亂世,沒有什麼制度可以借鑑,於是全部刪除。其實,宋代的典章制度,有很多地方參照了五代的東西,或者借鑑了那時的教訓。將其一概摒棄,等於腰斬了從唐到宋之間的沿革過程,有違史德。歐陽修的《梁太祖論》,稱自己承認梁太祖朱溫的朝代是正統,不是向著他,而是為了昭彰其罪惡的事實——歐陽修能受得了朱溫這樣的惡棍而加以實錄,就不能忍受五代時的制度而加以實錄嗎?
又如,舊史把五個朝代分開記述,而新史卻把它們打成一片,並將人物分門別類,歸納成若干類傳。如,《一行傳》記載有節操的人,《伶官傳》記載因為戲唱得好而做官的人,《義兒傳》記載因為做人養子而建立事業的人(唐末晉王李克用選擇武士如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孝等為養子,任為將校,號稱“義兒軍”),《宦者傳》記載宦官閹豎在五代的情況等。這是新史比舊史更科學嚴密的地方。 txt小說上傳分享
歐陽修的“秀才說到兵”(3)
客觀地說,《新唐書》並不是實錄,而是根據北宋高層的需要弄出來的一部“君子小人鬥爭史”。《舊唐書》裡很多真實的細節,到歐、宋這裡全部被過濾掉了。比如,“舊唐”記載魏徵善於“縱橫術”,而“新唐”為了表現魏徵只是愚忠的孤臣,沒有處世技巧的成分,乾脆把這點刪去——歐陽修的思辨方向,確實與孔子相類,都主張把片面的歷史事實,作為自己政治主張的圖解,不能佐證自己觀點的,則“棄之不著”。
關鍵是,這樣寫出來的史書,不是治病的良藥,而是興奮劑,是搖頭丸。
其實,歐陽修的見識並不深湛,而其言辭又因文章之利流行當時。他的東西好讀,但是不可用。
《新五代史》表現了誰的教訓
《舊唐書》和《舊五代史》,都是有嚴重瑕疵的史書,其突出表現,就是過於注重史料,而沒有找出這兩個時代的內在規律,不能解釋唐朝由治到亂,和五代遲遲不能重建帝國朝儀的歷史教訓。
《新唐書》和《新五代史》都是應該修的,歐陽修等也注意到了舊史的問題所在。但是,他們想把《春秋》的路子放在這兩部史書上,以“大義”“王道”為出發點去解讀紛繁複雜的帝國時代,結論必然是表層的,主觀的,唱高調的,理想化的。
比如,薛居正說五代的紛至而亡是“天命”使然,而歐陽修卻說“不對”,他們的滅亡不是天命,而在“人事”。但,那“人事”又是什麼呢?他也說不清楚,只能就事論事。
熟讀《新唐書》《新五代史》的宋神宗銳意改革,一味冒進。但是,當他向王安石推薦《新五代史》的時候,王安石很不客氣地說:我沒有細看這部書,我一翻開,看到滿紙“嗚呼”,就擱下了。言外之意是:這書裡邊的高調,並不實用。
在歐陽修這樣的“準史家”看來,做君主的,只要按時上朝、穿點粗布衣服、吃點粗糧、不看戲、不打獵、不過多賞賜後宮、不給太監好臉色、不時關心一下民間疾苦、案子涉及權貴的時候不偏袒他們;做臣子的,只要敢說話、不怕死、不貪汙、不拍腦門、心裡想著皇上,這就夠了。
那麼,天下就沒有治不好的。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表象。作表面文章而不肯改革根本,結果就是一代一代重蹈同樣的教訓。到清朝時,道光皇帝的勤政節儉,不遜於雍正,國家不是照樣敗落下去了嗎?
司馬光與王安石是政敵,但也不滿意《新唐書》《新五代史》。他作《資治通鑑》,是專門給皇上看的政治分析史,裡邊採用的材料,以《舊唐書》《舊五代史》為準。
但,《資治通鑑》出來的時候,北宋的大廈已經失去了重心。宋朝人從建立典章制度,到帝王的執政風格,一味與唐、五代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幹什麼,我們就不幹什麼。
於是,宋朝沒有藩鎮割據、宦官專權,卻亡於外敵入侵、奸相用事。
中國士大夫史家的見識,長時間停留在一念興邦、一念亡國的層面上,這篇《伶官傳序》就是如此。後來都到明朝了,方孝孺寫《深慮論》也還是未能跳出這個淺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