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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的:“你隨時隨地在印證佛理。”
“譬如?”我問,這下子換我不服了。
“諸法無常。”她儼然地說,又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因緣聚滅。”
我心裡仍是不服,暗自揣度:“你又見過多少無常?”
她停了一段時間不說話。我們對坐著,夜裡的室內很靜寂,她想她的,我想我的。我們思考著一個很難的問題,在談與不談間。
“四五歲的時候,”她的聲音如半夜的滴漏,要把頑石穿成虛懷若谷:“我家院子開滿一種紫色的花,每一朵,都是最漂亮的,我拉我爺爺去看。”
這我瞭解,一花一石一草一木都曾在每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綻放著喜悅的光芒,這我瞭解。
卻忘所來徑(2)
“第二天早上,”她說:“花全謝了。”我一驚!
她說:“我哭了。哭花嗎?好像不是。是哭另外一個我不知道的東西。”
她說:“現在,我知道,是無常。”
把“無常”從四五歲未解事的年紀揹負到二十多年後的此時此刻,是這麼的刻骨銘心!若是鹽液,也早把好好的身體髮膚都蝕盡了。我突然掉入她的童年,因滿院的紫花而雀躍!而快樂!而蓬勃!那是多麼單純的幸福!多麼慈愛的天!多麼溫暖的地呵!可是一早再看卻都謝了,成屍!每一朵都再也叫不醒!任憑哭!抓!喊!叫冤!撕天!裂地!啊!我的心於此刻扭曲,一趟天堂一次地獄!
她卻平靜地說:“每一朵花開花謝,既是因緣,也是無常!”
那時,夜很黑、很悶、很熱,我的心有種淚不出的難過,奮力掙脫,可是兩隻大黑掌卻一直撅住抓著勒緊!我知道她接著要說:“人,人也如此!”我幾乎想用全身的意志阻止她下這定論,判這刑!
她沒說,我的心說了。
沉默。
沉默至谷底。
不知道此刻時空是什麼?而她的生命與我的生命於此又算什麼?思緒遊蕩於有與無之間,不著邊際,不住悲喜。我看她,愈看愈陌生的冷,卻又熟稔得熱,像一個發言人。
“總……”我試著問:“總有很多故事在你身上發生吧!難道他們……”難道不能安身立命於一塊土或一間厝裡?
她看我一眼,知道我問的是什麼,也知道我在抗拒她這一席“圖窮匕見”的談話。
“不是總有。”她低下頭,撫著發,一起向記憶之深淵探影:“是一直有,”抬頭很肯定地說:“愛情。”
但是,那樣多痴情於她的,不捨晝夜追隨著她的,竟都聽不懂她心中的天籟!
“他們說,我想得太多了!”她憾然一嘆:“但,我自己清楚知道我想的是什麼?我知道,如果不能對生命有解釋的答案,與其兩個人一起茫然,不如獨自。”
他們說美麗的女子不允許鎮日鎖住劍眉,他們一聽她疑問,便送她糖、鮮花、漂亮的果子,卻不曉得她的心是一隻窄口長頸寬腹的陶瓶;她把糖、花朵、果子塞在裡面,在時間中釀成駭人的驚濤烈酒,卻傾倒不出,日復日,變成酸液苦汁。
“我的酒量很好。”她說:“六瓶紹興不醉。”
可是,那天晚上,他衣冠楚楚送她回家,她看自己也一身華裳,卻忍不住搖一搖頭:“多像蜉蝣。”他走後,她卻獨自因為飲過的一小口薄酒而欲吐!而欲裂!而宿醉欲死!可是,咽不下吐不出啊!這酸液苦汁這酒!
我聽此,無淚,卻頻頻點頭。不是女人對女人的堪憐,是生命對生命的相惜,我們這一群無面目要求面目的人啊!
“我清醒之後。”她開始今晚的第一個微笑:“我上山。”
而他們那時正在做什麼?協議、懇談、不惜武力相向,爭一個美麗女子如爭遺產權?
我問:“他那麼辛苦才找到你,你怎麼說?”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她繼而莞爾:“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了。”
我大笑,這一出此身雖在堪驚的人間愛情劇,唉!唉!唉!
“現在呢?”我笑夠了,問:“你的感覺?”
“海闊天空。”她以一種發自肺腑的深泉谷音而說。
我們默默相視而微笑。
夠夜了,我們互道晚安,熄燈,與天地同闃黑。她往西走,我往東去。我知道走過黑夜到達她黎明的禪房,她不是水,不是巖,沒有弓也沒有箭了。而我呢?我不敢問自己這些。
幾天之後,聽到一個大訊息,她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