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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拜,請了安。
少傅便攜手坐在傍邊,但見頭上週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黑亮如染,從頂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腳。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新不舊大襖,下面半露松綠撒花綾褲,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亭亭宛然,階前玉樹,矯矯恰爾,雲際孤鴻。少傅一見,目眩神醉。
少遊復起身側立,道:“爺爺、姨父在上,小子何敢坐下呢”孝廉微笑道:“承命最是孝順的。”少遊於是告了坐,側席傍邊坐下。少傅復伸手攙住道:“真乃龍駒鳳雛。非敢世兄前唐突,將來皺鳳清於老鳳聲,未可量也。”孝廉陪笑道:“少豚豈敢謬承金獎。”少傅又道:“令郎這等天姿,學業曾雖慣聞,今睹丰茸,頓覺說的模不得萬分之一。可得一吐龍涎,倍為明眸麼?”少遊對道:“如有姨爺命題,小侄何敢辭了呈醜。”少傅大喜,仍取眼前攜的一塊方玉書鎮,遞與道:“就此賦詩一首,無拘五七言。”少遊攜手接來看時,上雕著一個螭龍之小青玉書鎮。少遊即便拂著一幅花箋,拈筆起來,就像做現在一般,寫的早已完,呈詩云: 玉螭千古鎮詩書,好似鬼方宋代儒。
曷不化龍行雨去,九天出入聖神俱。
謝少傅看畢,大驚道:“格高旨遠,宿儒老師多恐不及。”孝廉道:“宋儒是傳達聖道,後生學者豈敢容易詆斥。”少遊道:“孔子一部《論語》,只教人以學問,從不言及性與天。子貢所言不可得而聞者,非大賢以上的資到,不能及也。子思是孔夫子之孫,親承了家學,故一部《中庸》說到性天上頭,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至於與天地參則知聖人之道,粗者夫婦與知,精者天地同德。故曰至誠為能化,人曰至誠如神。聖人神明變化,豈拘拘焉繩移尺步者手。善學孔子者,惟有孟氏七篇。所述不越乎仁、義、孝、悌,此入聖人大路也。其性善一語,不過為中下人說法。他自己得力處,在於儘性知天。孔夫子五十學易,孟子終身未嘗言易。誠以易者乃天道幽遠之極,致上智亦所難明。宋儒未達天道,強為傳說,如參禪尚隔一塵,徒生後學之障蔽。又講到性理,非影響模糊,便刻畫穿鑿,不能透徹源頭,只覺到處觸礙。若夫日用平常,聖人隨時而應要之,各當其理,何用設立多少規矩,令人印定心眼,反疑達權者為逾閒,通變者為失守,此真墜入窠臼中耳。孩兒讀書,要悟聖賢本旨,不比經生眼孔,只向章句鑽研,作依樣葫蘆之解。是以與宋代之儒不合,願爺爺勿訝。”謝少傅呆了,伸舌半晌縮不得。孝廉生氣,喝道:“胡說,使不得的。”少傅複道:“侄兒快論,足令學者開得茅塞。”讚歎不已。少遊侍立小頃,退去。
少傅道:“令郎真天才也,不可及。”孝廉謝道:“孩兒不識方向說話,世兄不可詡可呢。”少傅道:“舉是跡弛之論,何可為欠。”說罷,擺上酒膳,兩人相對用過。盥漱吃茶畢,又談了一會子的閒話,居然窗日西斜,晚膳夜寢。自不必說。次日天明,少傅便欲起身告別,孝廉道:“尊兄又何忙遽?”少傅道:“有官事在前,不敢久留。”孝廉知不可挽,依依相別去了。
原來謝少傅名瓊,字美玉,號石交,湖州人,晉丞相謝安之後,官居太子少傅。為人清謹怡雅,告假歸鄉。今日假滿還京,歷訪孝廉。孝廉送了少傅,復責少遊道:“你是孩提,妄斥宋代真儒正學,非平日論習正論,可不是駭妄麼?”少遊躬身道:“孩兒不敢,不敢。常聞少傅姨爺酷慕東坡,近又信王、陸之論雲故。孩兒故為此訝論,俯仰姨爺的,非敢背馳程、朱之正學,甘為誤見義理呢。伏願爺爺勿疑罷。”孝廉微哂道:“雖然一時之論,後不可再道罷。”少遊道幾個“是”,道:“如命,如命。”語休絮煩。再說倏忽之頃,又過一歲,正是縣府試之年。
少遊趁期赴考,次第連點了案道。孝廉夫妻,不勝奇喜。少遊自得縣府兩考魁擢,尤為得意,十分著意講好,只俟宗師來到。
按下不題。
話說時神宗皇帝登寶位多年,天下昇平,文治燦明。又當歲科取士之時,分遣諸省宗師、學憲。天子召至龍榻前,諭道:“朕以菲躬涼德,獲居民上,實是幸致,才為國寶。國制,素重科甲,每以詞賦詞章為準。文章豈獨在科臼,必彩奇才秀士,不負朕眷眷至意。倘者其人,常為不次之賞。如其怠玩,循私忌公,遺珠,罪又不赦。”聖旨一下,宗師、學憲諸臣各各叩頭,領旨謝恩,不敢怠慢。因是年底,就在家過了年新正,不敢久延,不日辭朝廷,各自赴任去了。
不說諸省學憲、學政分往赴任。單說湖廣宗師王袞,別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