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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了,咱們繞過去,再找別的地盤再紮根兒。
父親說,別做夢啦!不論走到哪兒,我也是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窮光蛋,還有啥指望、啥奔頭呀!
母親說,我看不那麼絕。只要咱們從眼下起長志氣。
父親怒衝衝地叫道,又這一套!又志氣!如今是有志氣人能活的世道嗎?
6
我很快就明白了,我們又返回開灤趙各莊煤礦,返回我出生的那個大糞場子。
母親跟客人們說話,總有一個被許多話題圍繞著的中心,那就是我家遭的劫:父親是怎樣被突然破門而入的人綁架。母親怎樣為贖回父親而奔走求告,最後不得不傾蕩了祖傳的家產,落到再度背井離鄉的地步,回到這臭烘烘的大糞場子安身,又得接著茬兒讓父親冒著生命危險而養家餬口,等等。聽她說話的人如若是特別對勁兒和信得住的,她還會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地說,她知道綁票的壞人是哪莊的,其中的一個是我們單家莊誰家的親戚,用布袋蒙著臉不吭聲,也被認出來了。只是怕再惹禍,怕大人孩子有性命危險,才裝聾作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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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悲苦憂愁的童年(7)
父親與母親不同,他從來不對任何人講述他破產的原因。包括對他最要好的朋友,也一字不提。如果趕上母親正對別人談論那件痛心的倒黴事兒,被他聽見,他就表現得十分厭煩,常常粗暴地加以制止:得啦!得啦!你老是絮叨它幹啥呢?沒別的話可說啦?
除此之外,父親和母親爭吵的次數也明顯增多了。母親一說到志氣的話題,父親就顯得非常厭煩:這年月,什麼志氣不志氣,什麼正氣不正氣,全顛倒了,全不頂用。其實,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想得開,怎麼痛快怎麼活,我不信沒路走!
母親說,我總覺著跑買賣這種事有點玄乎。
父親說,怎麼著,也比下井去玩兒命安全保險哪!
在故土鄉村破了產的農民,一群一夥地湧到礦區的鎮子裡和鎮子的四周。逐漸搭起來的窩棚、小屋,佔據了原來的大糞場子。而新開闢的大糞場子,又朝著南邊、東邊,以及東北邊的那些瘠薄的田地擴充開來。每一片都有各自的主人。一片連一片的不毛之地,赤裸裸的,如同荒涼海灘上的鹽池。
場子裡曬著的或者垛著的大糞,是一些被財主僱來的長工以及正在發家創業的莊稼主兒本人,從街裡的鍋伙、住戶和衚衕旮旯的茅房坑掏出來的。一擔一擔地挑到這兒,再用長柄的鐵勺子一勺一勺地攤曬開。一經曬乾,就像糊餅似的一塊一塊地被剷起、垛上,最後用套著騾馬的各種笨重的木輪車拉走。隨後又攤起一層剛剛挑來的“大糞稀”,接受烈日的烤曬。除了人畜車輛在這裡時來時往,屎殼郎和蛆蟲爬來爬去,大綠豆蠅嗡嗡地飛個不停,再沒有任何別的動物和植物能夠在這塊地盤上站住腳。從早到晚,空氣裡總是摻和著非常濃烈的又臭又酸的幹糞氣味,無論是從東西南北哪一個方向刮來的風,都不可能換換氣息。
一天,我從大糞場野玩回來,聽到屋裡有搬動椅子的響動,立刻猜想到母親在做什麼。她在藏票子。父親是昨兒個回來,今兒個走的。父親每次掙回錢來就交給母親。等父親一走,母親就從一沓兒票子裡抽出幾張,捲成卷兒。然後,再把她梳頭梳掉下來的頭髮,纏繞在票子卷兒上。最後把纏了頭髮的票子塞到桌子後邊牆壁上的縫隙和窟窿裡。她總是偷偷地這麼做。
父親又出門了,母親總像滿懷心事而愁眉不展。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吃過飯,不進屋,不開燈,就搬出小凳子,坐在屋子跟前,一直待到熱氣散發了,不太悶氣的深夜,再進屋睡覺。
從晚飯後到進屋睡覺的這段時間很不短,我和姐姐就讓母親給我們講故事聽,用聽故事來消除我們對生活寂寞和單調的感覺。而母親“肚子”裡的故事很多很多,聽起來十分有趣。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成了我的藝術啟蒙課本,聽故事是我當時唯一的精神娛樂。
母親會講很多很多故事,這些故事都儲藏在她的腦子裡,像一口泉眼興旺的井,永遠都淘不幹。母親幾乎沒說過“講完了”、“不會了”、“沒有了”這樣的話。每每在我們催促和哀求之下,她總打個沉兒,便接著講一個新的,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或者雖然聽過,但是又有了修改和補充,已經變成一個更為有趣的新故事。
母親把她從別人那兒繼承來的和她自己創作的故事,傳給了我們。我把母親講的故事記在心裡,一直記了四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