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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醒,我感到自己不是躺在被窩裡,而是坐在母親的腿上,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被緊緊地摟著,特別不自在。
耳邊廂陌生又很兇很怪的吼叫,把我的睡意趕跑了。“敢動,全弄死你們!”我用力睜開眼,只見屋子裡黑糊糊的,點著小油燈。在昏暗的燈光裡,我看到我們面前站立著一個個子很高的人。
這個人真好笑,頭頂和臉上套著一個黑布袋子。布袋子上挖開三個窟窿,露出兩隻眼睛和嘴巴。眼珠兒映著燈光,好似兩個轉動著的玻璃球兒,特別的逗人!
我沒有笑出聲來,因為立刻又發現,那個人的手裡攥著一把雪亮的殺豬刀子,刀尖直衝著母親和我的身子。
他吼叫一聲“不許動”,還把刀尖兒用力地搖動了幾下。
我被嚇得飛了魂兒,“哇”的一聲哭了。
那人顯然是裝著侉聲說話:小崽子,住嘴!
我在趙各莊煤礦的時候,可以說一天到晚不斷地跟操著這種腔調的人打交道。真正的“侉子”根本就不是這個味兒,只有小孩子間逗著玩兒,學對方的腔調說話,才是這樣怪聲怪調兒的。
母親把我連眼帶臉地一齊摁在她那怦怦亂跳的胸膛上,同時強裝鎮靜地低聲哄我:好孩子,媽在這兒,別怕,別怕。同時,用哀求的聲音說:放了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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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悲苦憂愁的童年(6)
頭套黑布袋的人伸出手裡攥著的刀子,在我們眼前搖晃幾下,一字一字地宣佈說:準備好二百塊大洋,明兒個三星正中半夜裡,送到芮家墳東北的廢磚瓦窯去。咱們公道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聽見沒有?
母親大聲質問:你讓我到哪兒弄這麼多錢去呀?
頭套黑布袋的人不耐煩地回答:要錢,還是要人,你瞧著辦。告訴你,要是過了定準的時間捨不得掏錢的話,就拉上棺材到那兒去收屍吧!
母親一面眼睛睜得大大的聽著,一面把牙齒咬得“吱吱”作響,沒有再吭聲。
第二天晚上,湊到我們家的不只是大伯和二哥,還有幾位來往的親戚和鄉鄰。他們沒有力量資助金錢,也不敢挺身冒險,代母親去贖父親,倒是能夠同情,肯給我們一點十分適度的關心和照顧。這在當時,對我母親來說,也是極為可貴的了。因此,她表現出很高興很大方的樣子,特意打發二哥從小鋪買來幾包紙菸請大夥兒抽,沏茶水給大夥兒喝。交談的時候,大夥兒故意不提正題,而是東拉西扯地磨蹭時間,好像閒著沒事兒很平靜、很輕鬆的樣兒。直到母親到門外看看天上的星斗,轉回來說“該動身了”,屋子裡的氣氛才驟然間緊張起來。每個人都停止住聲音,停止住動作,兩眼發直地盯著母親。
記不清後來發生了什麼,母親動身後,我便睡著了。睜開眼,一眼就看到了父親。
父親,一天一夜之間好像消瘦了許多的父親,緊貼著炕沿站立,朝我伸著手,輕聲問,醒了?想我沒有?
我一下子撲到他懷裡。
很快要過年了,我和姐姐天天盼著。可是,唉,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們家過了一個最冷清、最沒意思的新年!
父親不點花,不放爆竹;母親不蒸糕,不做豆餡餑;我和姐姐兩個人跟父母一樣,都沒有更換新衣裳,還是穿著破舊的棉褲棉襖。家裡甚至不打掃打掃房子,不重糊白窗戶紙,不張貼紅對聯……總之,能表示跟過去一年告別的儀式極其簡略。只是父親買了一張灶王像,掛在被煙火熱氣燻黑了的土牆壁上。母親用雞毛撣子給紙紮的神龕清清塵土,擺上一盤點心,點著三炷香,插在陶製的香爐裡。三十兒晚上吃了一頓餃子,當然也守歲了,但是坐的時間很短。我跟姐姐抓牌玩兒,還沒玩兒夠,靠在被垛上出神兒的父親就一個勁兒打哈欠,刷洗完碗筷傢什的母親就不停地催促我們脫衣服睡覺。
自從父親遭受土匪“綁票”,被迫出賣了土地、典了房子、賣了大黃牛之後,他就變了性子,總是皺著眉頭,閉著嘴巴,陰沉著臉兒,寡言少語的。
母親也有變化,對父親溫和了,而對我和姐姐卻越發粗暴,動不動就跟我們瞪眼睛,或者可著嗓子吆喝訓斥。
熄了燈,父親彷彿也感到黑暗的陰涼,放平身子之後,先給我掩掩被角,又給自己掩掩被角。忽然,他深深地嘆口氣:唉,這是我在這個家,在這塊生身養身的地方過的最後一個年了。這麼一折騰,我就像一棵小草,連根兒拔掉嘍!
母親接著話音開導父親,天底下是空膛兒的,道兒是讓人踩出來的,在這塊地上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