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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本國總算沒讓去,但也不準回老家。所有體檢不合格的老弱病殘又一起押上了通向東北密山煤礦的列車。
密山位於黑龍江省東南部,與俄羅斯水陸相連,這裡山巒起伏天寒地凍;人煙稀少,荒野茫茫。解放初期王震將軍率10萬解甲官兵,吹響了開發建設北大荒的號角,開赴的第一站就是密山。曾經在此生活過的毛澤東秘書李銳作詞描繪過昔日北大荒的景象:茫茫甸,西風晴起霜天變。霜天變,牛車欄草,夜空鳴雁。北飛南越何曾厭,千江萬水常相戀。常相戀,指頭望斷,低頭思念。詞句的字裡行間寄託著無限的歲月滄桑。
日本人侵華時期,密山縣曾改名為偽東安省。由於這裡緊靠蘇聯,山角下的大興凱湖橫跨中蘇邊境,所以日軍戒備森嚴,駐紮了大量部隊,再加上這裡是重要的煤炭基地,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勞工源源不斷的從關內各地押送到礦山挖煤。
密山煤礦實際上就是一座人間地獄,勞工踏進這個大門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們吃的是橡子麵,住的是簡易的集體工棚,屋裡冬天冰冷,夏天酷熱,跳蚤滿身爬,蒼蠅直撲面。井下作業環境更是惡劣,瓦斯爆炸、透水、火災事故頻頻發生,幾乎天天死人。礦上設有礦警隊、督察隊、狼狗隊和特務隊,各道關口都有嚴密把守,經常有勞工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半夜逃跑,不小心觸到電網身亡,即使僥倖越過電網,也會被巡山的狼狗隊、督察隊抓回來,脫光衣服綁在電線杆子上,讓狼狗活活咬死,就算躲過礦警的搜捕,那零下40度的嚴寒也足以將你凍僵。
父親驚人的酒量就是來到密山之後為了抵禦風寒,慢慢培養出來的。礦工們每日從幾百米深的井下上來之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圍坐在工棚的火堆前,咬一口烤得半生不熟的大馬哈魚,喝一碗地瓜幹釀造的65度老燒酒。我記事時,父親已經患病戒酒,沒能親眼目睹那飲酒的場面,但父親的戰友曾經向我繪聲繪色形容過他豪飲時的英雄氣概。
父親的戰友們說:“你父親的酒量那叫猛,一口氣能飲三大碗,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談笑風生,神態自若。淮海戰役的時候,杜聿明放棄徐州,向南逃竄,粟裕下令華野各參戰部隊輕裝上陣,日夜兼程,追擊逃敵。那一夜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你父親挎著一個足足能盛三斤重的軍用水壺,裡面盛著滿滿一壺烈酒。一夜頂風冒雪急行軍走了一百八十里,走一路喝一路,天亮的時候,在宿縣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咬住了敵人尾巴,你父親把剛好喝了淨光的水壺往雪地裡一扔,瞪著血紅的眼睛,駁殼槍半空中一揮,率領著全連猛虎下山般撲上前,那情景真是酒壯英雄膽,氣吞山河如虎,威風凌凌,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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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結婚
父親被送進密山煤礦不久正好趕上傷寒大流行。那病來勢兇猛,傳染性極強,一旦得上,九死一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上萬名的礦工就病倒了七八千,日本人為了控制病源,隔三差五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口罩,捂的嚴嚴實實地到工棚來突擊檢查,只要發現有發高燒、打擺子的勞工,就強行抬出,說是送到醫院去隔離治療,實際上偷偷地就扔進了深山狹谷裡的“萬人坑”。提起“萬人坑”,工友們馬上就會談虎色變。身體再棒的小夥子只要扔進荒無人煙的“萬人坑”,不是餓死,就是凍死,再不就是被成群結隊守候在一旁的野狼活活撕碎,總之是絕無生還的希望。
父親是在發高燒的第三天晚上被鬼子把頭髮現的,不由分說,抬起來就往外走,好心的工友見父親迷迷糊糊還沒斷氣,就偷偷地在他棉襖裡塞進一個瓦斯礦燈。正是憑著這盞礦燈微弱的光亮,父親在死人堆裡嚇退了成群的餓狼,度過了漫漫長夜;天亮的時候,居然從“萬人坑”又爬回了工棚。
我後來無數次想象著父親掙扎著從“萬人坑”向外爬時的情景,實在想象不出,求生的慾望是怎樣使一位氣息奄奄年僅16歲的孩子,奇蹟般地戰勝了嚴寒和野獸威脅的。我後來幾次萌發去密山的念頭,親眼看一看父親險些喪生的萬人坑是個什麼樣子,可惜都未成行。
我中學時期多次從電影和畫冊上看到過“萬人坑”,那些呈現著以求生的本能張著口、向上爬姿勢的遺骨,那些弓著身軀呈痛苦掙扎狀的遺骸,那些被捆著鐵絲、帶著腳鐐或頭骨被打漏的遺骸,以他們永遠不會再改變的姿勢,控訴著當年日本帝國主義的罪行。而我的父親就曾經從這裡爬了出來。
我最近偶然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說東北的幾十處“萬人坑”目前已處於無人過問,無錢維修,無人看管的窘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