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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老愛嘆氣。我想我在學校受教育的歷史真的可以結束了,沒必要老惦記著往學校裡鑽了。課程結束後,班上的同學張羅著辦畢業證結業證,老給我打電話,班主任也給我打電話,我沒去辦,從此再也沒去過學校。
我的讀書經歷更多的屬於自覺閱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讀到了第一本課外書——小人書除外。父母給的零花錢,我大多花在看小人書上。小學我讀的是寄宿學校,星期六回家,我和二姐常常省下乘公交車的八分錢,去書攤上看小人書,然後懷著對小人書的思念,走很遠的路回家——我讀到的第一本課外書是小說《紅巖》。那時我家在重慶,小說寫的是在重慶發生的事情,講一群隱匿了真實身份的革命者的故事,符合一個九歲孩子的閱讀心態。以後讀了《青年近衛軍》、《鐵木爾和他的夥伴》、《牛虻》等俄蘇小說。“*”開始後,有一次,當紅衛兵的大哥從外面拖回一大箱子小說,裡面有《紅字》、《十日談》、《一千零一夜》、《白靜草原》、《人間喜劇》、《葉爾紹夫兄弟》、《罪與罰》、《羅亭》,是紅衛兵從圖書館裡搜出來準備燒掉的。那時重慶的武鬥打得正厲害,為了避流彈,家裡人都躲進防空洞裡,我獨自躲在桌子下,一本一本讀那些書。如果遇上停電,夜裡我就點著礦石燈讀,頭髮因此燒了不少回。那些小說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光是我身處的世界,還有我沒看見或者看不見的世界,它們給了我最初的美好誘惑。小說中的主人公還給了我一種慫恿,我從他們的命運中逐漸意識到,人的內心可以比他的身體自由,也可以比他的身體強大。
除了大哥拖回來的那些書,我還在組織上發給父親的“內部讀物”中讀到了《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聊齋志異》、《靜靜的頓河》。這些書是供批判使用的,父親擔心我學壞,不讓我讀,我就偷偷地讀,有時候躲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筒讀,有時候我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讀,我以為那樣做很隱蔽,像神出鬼沒的地下游擊隊,可父親是正規軍,他不會被游擊隊矇蔽,而且他一點兒也不尊重遊擊隊,我常常被他從被窩裡或衛生間拖出來扇耳光——軍人家庭,一般不喜歡讀書的孩子,尤其不喜歡書讀到迷迷瞪瞪的孩子,這是我長大以後才明白的道理。
鄧一光(3)
我的成長期處於變革和動盪之中。我在少年時代幾乎沒有看到過安靜的微笑,身邊的人總是憂心忡忡,互相攻訐,包裹在厚厚的面具裡,讓人無法接近和信任。書本給我帶來了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故事是虛擬的,小說旨在想象,是人類的希望所在,不知道人有幻想的要求和能力,那些幻想是人類區別於其他生命與生俱來的權利,但書中世界的豐富和暖意對冷漠的現實世界的間離效果是起到了。從此我相信了一件事——看到的一切不是一切,還有另一個一切、若干的一切在不知道的地方,它們可以從書本中找到,可以在放下書本之後靠著想象找到。
高中畢業後,我下鄉當了知青。那個年代,書本已經遭到過浩大的清掃,幾乎已經無書可讀。我從城裡帶到鄉下的書,除了一本沒頭沒尾的《牛虻》和幾本《星火燎原》,就是知青辦發的一套馬列經典著作。那本《牛虻》為我帶來了很大的名氣,不斷有知青來借,甚至有不認識我的知青,只知道我是“那本《牛虻》”的主人,大老遠地跑來借,借去了也都準時還回來了。因為書沒頭沒尾,我自己給書做了封面,有兩三次,書還回來時換了新的封面,還給畫上了人物肖像畫。那段時間我開始生吞活剝地讀馬列著作,《資本論》和《反杜林論》我讀了好幾遍,根本沒有讀懂,能背一些文字激烈的段落,每逢和人辯論時就拿出來用,常常很管用,一招置對手於死地。
有一次,我發現大隊榨面房裡收了一些農民家裡的舊書,用來包掛麵,我就拿馬列著作換回舊書,等“馬列”換完了,就拿麥子換。我下鄉的地方是山區,土地稀缺,糧食匱乏,吃不飽飯,一年分六七十斤麥子、一二十斤穀子,剩下的就是紅薯土豆了。拿麥子換舊書時很心疼,還委屈,肚子裡咕嚕嚕地叫。那段時間最恨的就是掛麵,覺得要沒它們書就沒人要了,我能白得。
有一次,一個農民告訴我,生產隊付會計家中有“古書”,我知道後就找付會計。付會計是我在隊裡最尊敬的人,他和他家裡人很善良,還斯文,衣裳補丁摞補丁,卻洗得乾乾淨淨,說話笑眯眯的,從不說粗話。付會計帶我去他家,從箱子裡翻出十幾冊書。書是線裝本的,紙頁焦黃,有《唐宋八大家古文讀本》、《莊子南華經解》,還有《又玄集》。我一本本地找付會計借,看完還去再借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