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熱線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李:寫葛任的“羞澀”時,我記得我寫過一句話,說那是“個體存在的秘密之花”。正是因為無法準確說出我所理解的“羞澀”,我才用到了“秘密之花”這個詞,一個有生造嫌疑的詞。
有童心的人,才會有羞澀。這樣的人內心良善,不願違背自己的意願。不假言,不修飾,看到別人違願,也會感到羞澀。這樣的一個人,充滿著對細微差別的感知和興趣,並有著苦澀的柔情。對這樣的人來說,“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和世界息息相通。學識、閱歷和情懷,使得他對這個世界的體驗,永遠像是男女的初戀,但又比那種初戀深邃。在文學作品中要寫出這樣一個人,難度很大。寫“假醜惡”很容易的,寫“真善美”就很難了,寫“羞澀”就更難了。
魏:太美了!“個體存在的秘密之花”,我記得是借一個法國人之口說的,我當時頗費思量,轉念一想,我不能理解的言辭,也許人家老外正稀鬆平常呢,這句話就沉澱在記憶中了,是一種別緻的印象。我在解讀《石榴樹上結櫻桃》的時候大量藉助《老子》的觀念及相關闡述。我感到大作所描繪的生活現實和人物形象都是老子思想的反面例證,和魏天無談及此,他說您曾稱自己為“摻水的老子”,這或許是一句戲言,但我還是想請您談談。
李:那本是一句笑談。別人說,你也叫“李耳”?我就說我是加了“三點水”的,有很多水分的。《石榴樹上結櫻桃》所寫的鄉村生活,可能跟迄今所有小說所表現出來的鄉土生活不同。我並不是要故意如此,首先還是因為現實如此。老子的理想國從來沒有實現過,以後也不會實現。從這個意義上,幾乎所有描述現實生活的小說,都與老子的理想相悖。在所謂的全球化時代,某種現代的——乾脆一點說——是西方的,那樣一種制度化的設計,與中國鄉村的古老現實,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的現實,一種意外的果實。淮南為橘,淮北為枳,但那種果實既不在淮南,又不在淮北,而是長在河心的那個荒島上,所以它非橘非枳。既然是在河心,它就要經受洪水的反覆衝擊,忍受河流的汙染。它自己很難受,有時還得忍受觀光客的嘲弄。這樣一種現實,在我試圖描述中國鄉土的時候,非常頑強地要從字裡行間凸現出來,它要說話,要發出聲音。
只要到現在的鄉村走一走,任何人都會發現,它與魯迅的未莊,沈從文的湘西,已經有了很多很多不同。沈從文的湘西只存在於旅遊畫報。我必須寫出這種變化。你知道,很多鄉土小說,喜歡去寫所謂的永恆的人性,這個去寫人性惡,那個去寫人性善。有個朋友告訴我,寫人性善的,當然是中國人的人性善,可以獲國內的獎;寫人性惡的,當然是中國人的人性惡,可以獲國外的獎。我一想,哈,好像還真的是這樣。但我不喜歡這樣寫。我喜歡寫出文化上的複雜性,喜歡去探究複雜語境中人的存在狀態。。 最好的txt下載網
李洱(5)
魏:這番話真的讓我開竅,所以還想問一下,是否有這樣的時候,面對某一生活事件或者現實情景,你覺得所感悟到的複雜性比所能說得出的複雜性更復雜,你通常都有十足的信心傳達出來嗎?一般的說,你在寫作中對“讀者”有過設想嗎?
李:我所能寫出的,只能是我感受到的一小部分,我無法做到“指哪打哪”、“意到筆到”,我永遠無法做到這一點。在意念和現實之間,那條鴻溝永遠存在。這其實是所有寫作者都會面臨的問題,包括卡夫卡,包括曹雪芹,不然《城堡》和《紅樓夢》也不會寫不完。也就是說,有很多東西是說不出來的,寫不出來的。
但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你一定要盡力“說出說不出來的”,“寫出寫不出來的”。你已經寫出來的那一部分,要能夠讓別人感覺到,你確實還有一些東西沒有寫出來。甚至可以這麼說,你已經寫出來的這一部分,它的意義就在於顯露出沒有寫出來的那一部分,那是個巨大的存在,它不可言說。你的言說的意義,就是讓人知道還有些東西不可言說。但是,那個不可言說的東西,只有透過你的言說,才能夠成立。
對讀者,我當然有設想。寫作是一種對話。小說當中應該有多重對話關係:作者與自己對話;作者與小說中人物的對話;小說中的人物之間的對話;作者、人物以及小說中的一草一木與讀者的對話。寫小說不是寫日記,不僅僅是反抗遺忘。我不喜歡故意取悅讀者,我認為那不是對話。故意取悅讀者,其實是對讀者極不尊重。
魏:對話和對話關係,我希望還有機會專門就這個問題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