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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意義上的軍隊。一個婦女從他面前經過,她是軍人家屬,懷裡嬰兒大聲啼哭,母親卻沒有奶汁,還有兩個跟在後面走路的孩子累極了,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肯走。母親打了孩子又打自己,結果大人孩子哭成一團。將軍看得心酸,險些掉下眼淚,他把坐騎讓給孩子,自己隨隊伍步行。
民國三十九年(1950年)以來,這支前國民黨軍隊已經悄悄發生變化:年輕人長出鬍子,中年人進入老年,單身漢變成拖兒帶女的丈夫和父親。自然規律不可抗拒,這支行軍打仗的隊伍裡有將近一半是婦女和兒童。反攻大陸的政治目的已經消亡,臺灣也不再是他們的靠山,他們沒有合法國籍,沒有目標,沒有精神嚮往和追求,甚至沒有正式番號,他們淪為一個流浪部落,一支類似古代遷徙民族的漢人隊伍。他們揹負著生活的全部希望,就像蝸牛,到處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生存之地。他們身上唯一具有可供辨識的標記,那就是他們是一群漢人,根在中國,與金三角毗鄰那個偉大民族共同擁有一個血脈相連的炎黃祖先。
參謀長雷雨田和錢運周在前面焦急地等他。錢運周不願追隨柳元麟撤臺,遂投奔段希文,因他在貓兒河谷通風報信有功,被任命為第五軍情報處長。他們低聲通報,副軍長兼前衛師長曾將軍病危,曾將軍在戰鬥中腿部受傷,按說這種傷並不致命,誰知隊伍天天行軍,天降大雨,結果傷口感染,得了敗血症。
在一架臨時帳篷裡,曾將軍躺在擔架上昏迷不醒,軍醫正向他嘴裡喂稀釋鴉片水。山風鼓號著從破洞裡灌進來,帆布開了裂,滴滴嗒嗒往下漏雨水。曾將軍家屬都留在大陸,關山阻隔,音訊杳無,剩下這個孤獨無助的老軍人在異國他鄉的死亡線上痛苦掙扎。
段希文問軍醫:“……還有針藥嗎?”
軍醫惶恐地搖頭。這當然不怪軍醫,軍隊早已斷了藥品。原先藥品來源有兩條渠道,一是臺灣空運,另一個是馬幫走私。現在兩條渠道都被切斷,貯存藥品消耗殆盡,許多傷病員皆因無藥醫治死亡。原先軍隊有嚴格紀律不許吸食鴉片,但是到了這種地步,唯一辦法就是學習當地人,以鴉片代替藥品治病。
好像有了某種感應,曾將軍突然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蒼白臉上浮起一抹迴光返照的紅暈,那是生命中最後一抹戀戀不捨的晚霞。他對站在面前的軍長說:“看來……我不中用了,人各有命啊!希公,我擔心不是自己,是……隊伍啊!”
曾將軍眼裡溢位淚水,他知道敗血症病毒正在侵入自己大腦和心臟,山林外面傳來軍馬淒厲的哀鳴,那是糧食告罄,士兵不得不宰殺忠心耿耿的軍馬維持生存。軍馬掙扎的長嘯和抗議像刀片一樣劃破擠壓在帳篷裡的沉悶空氣,讓活人心臟為之一顫。
曾將軍急促地說:“希公,別在金三角兜圈子,從前的根據地,是回不去了……換個地方,到南邊去吧,讓泰國收留隊伍……要不然,會像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杜聿明遠征軍那樣,被野人山,活活吃掉。”
段希文心中大慟。曾將軍經歷兩次印緬大戰,兩次走過野人山,為一代抗戰名將,但是這次他是再也走不出去了。他執著垂危人的手,耳朵湊上去,傾聽死神的腳步。老軍人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遠,最後終於被風帶走。
“……朝南,隊伍……衝出去……再來接應……不然……完蛋……”
病人的手漸漸涼下來,在場人無不神色黯然,他們明白老軍人決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為生存付出生命代價的人。
這天晚上段希文召集緊急會議,全體軍官一致贊成放棄奪回原根據地計劃,向南轉進,甩開敵人,開啟一條生路。緬軍對漢人軍隊的突然轉向感到迷惑不解,後來意識到他們確實要離開緬甸領土,立即表現出大度和寬容的姿態。第五軍基本上沒有遭遇大的戰鬥,順利進入泰國北部同樣是原始森林覆蓋的龍帕山脈。
雨季結束前的一個傍晚,前衛營在一座無名山谷停下來。這裡三面環山,森林茂密,站在山頂可俯瞰地平線上像湖泊一樣閃亮的大平原。據當地山民講,馬幫到泰國北部清萊府只需走一天,而去到與緬甸大其力一河之隔的泰國邊境重鎮美寨(又稱夜柿)需走兩天。
段希文勒住馬,在夕陽餘輝的映照下,他看見遠處的平原與河流在一層淡淡的暮靄中閃閃發亮。這就是說,他們已經走到金三角邊緣,平地像魔鬼一樣誘惑著這支歷盡千辛萬苦的漢人隊伍,有人禁不住哭起來。雷雨田後來對我說,他一看見大山外那片寧靜富饒的平原,雙腿立刻就軟下來,再也爬不動大山。他聽見段希文的聲音從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