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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自居。在我眼目中,作家是一個十分光榮的稱號,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作家的。我寫文章,只限於散文、隨筆之類的東西,無論是抒情還是敘事,都帶有感情的色彩或者韻味。在這方面,自己頗有一點心得和自信。至於匕首或投槍式的雜文,則決非自己之所長。像魯迅的雜文,只能是我崇拜的物件,自己決不敢染指的。
還有一種文體,比如隨感錄之類的東西,這裡要的不是匕首和投槍,而是哲學的分析,思想的深邃與精闢。這又非我之所長。我對哲學家頗有點不敬。我總覺得,哲學家們的分析細如毫毛,深如古井,玄之又玄,眾妙無門,在沒有辦法時,則乞靈於修辭學。這非我之所能,亦非我之所願。
悲劇就出在這裡。小鋼交給我的任務,不屬於前者,就屬於後者。俗話說:揚長避短。我在這裡卻偏偏揚短避長。這是我自投羅網,奈之何哉!
小鋼當然並沒有規定我怎樣怎樣寫,這一出悲劇的產生,不由於環境,而由於性格。就算是談人生經歷吧,我本來也可以寫“今天天氣,哈,哈,哈”一類的文章的。這樣誰也不得罪,讀者讀了晚報上的文章,可以消遣,可以催眠。我這個作者可以拿到稿費。雙方彼此彼此,各有所獲,心照不宣,各得其樂。這樣豈不是天下太平,宇宙和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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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談》自序(2)
然而不行。我有一股牛勁,有一個缺點:總愛講話,而且講真話。謊話我也是說的,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更多的還是講真話。稍有社會經歷的人都能知道,講真話是容易得罪人的,何況好多人養成了“對號入座”的習慣,完全像阿Q一樣,忌諱極多。我在上面已經說到過,當前的社會還是有陰暗面的,我見到了,如果悶在心裡不說,便如骨鯁在喉,一吐為快。我的文字雖然不是匕首,不像投槍。但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碰到某一些人物的瘡疤。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樹了敵,結了怨。這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至於另一種文體,那種接近哲學思辨的隨感錄,本非我之所長,因而寫得不多。這些東西會受到受過西方訓練的中國哲學家們的指責。但他們的指責我不但不以為恥,而且引以為榮。如果受到他們的讚揚,我將齋戒沐浴,痛自懺悔,搜尋我的“活思想”,以及“靈魂深處的一閃念”,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痛改前非,以便不同這些人同流合汙。講到哲學,如果非讓我加以選擇不行的話,我寧願選擇中國古代哲學家的表達方式,不是分析,分析,再分析,而是以生動的意象,凡人的語言,綜合的思維模式,貌似模糊而實頗豁亮,能給人以總體的概念或者印象。不管怎麼說,寫這類的千字文,我也決非內行裡手。
把上面講的歸納起來看一看,寫以上說的兩類文章,都非我之所長。幸而其中有一些文章不屬於以上兩類,比如談學習外語等的那一些篇,可能對讀者還有一些用處。但是,總起來看,在最初階段,我對自己所寫的東西信心是不大的,有時甚至想中止寫作,另闢途徑。常言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出我意料,社會上對這些千字文反應不錯。我時常接到一些來信,贊成我的看法,或者提出一些問題。從報刊雜誌上來看,有的短文——數目還不是太小——被轉載,連一些僻遠地區也不例外。這主要應該歸功於《新民晚報》的威信。但是,自己的文章也不能說一點作用都沒有起。這情況當然會使我高興。於是堅定了信心,繼續寫了下去,一寫就是三年,文章的篇數已經達到了七十篇了。
對於促成這一件不無意義的工作的《新民晚報》“夜光杯”欄的編輯賀小鋼,我從來沒有對於性別產生疑問,我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想鋼是很硬的金屬,即使是“小鋼”吧,仍然是鋼。賀小鋼一定是一位身高丈二的赳赳武夫。我的助手李玉潔想的也完全同我一樣,沒有產生過任何懷疑。通訊三年,沒有見過面。今年春天,有一天,上海來了兩位客人。一見面當然是先請教尊姓大名,其中有一位年輕女士,身材苗條,自報名姓:“賀小鋼。”我同玉潔同時一愣,認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連忙再問,回答仍然是:“賀小鋼”,為了避免誤會,還說明了身份:上海《新民晚報》“夜光杯”的編輯。我們原來認為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卻是一位妙齡靚女。我同玉潔不禁哈哈大笑。小鋼有點莫明其妙。我們連忙解釋,她也不禁陪我們大笑起來。古詩《木蘭辭》中說:“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這是古代的事,無可疑怪。現在是資訊爆炸的時代,上海和北京又都是通都大邑,竟然還鬧出了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