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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革期間,我讀了許多毛的內部講話和有關“兩條路線鬥爭”的資料,這些資料真真假假,其中不少充斥著大量的歪曲和謊言,然而它們還是激起了我強烈的興趣。結合文革中所發生、暴露出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生活感受,我愈來愈有一種想探究中共革命歷史的願望,在這個過程中,我注意到了延安整風運動—這雖然是距那時以前幾十年的往事,但我還是隱約感到,眼下一切似乎都與它有聯絡。在大字報和各種文革材料中,我難道不是經常讀到毛和其他“中央首長”的講話嗎:什麼“×××最壞,在寧都會議上,他想槍斃我”,“劉少奇在抗戰期間勾結王明反對毛主席的獨立自主方針”,什麼“×××在延安審幹中查是自首分子,因此對他控制使用”,還有“王明化名馬馬維奇在蘇聯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等等。

在那些年裡,我雖然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卻不知填了多少表格,從小學、中學到工作單位,每一次都要在“政治面貌”、“社會關係”欄內填寫老一套的內容。看看周圍的人,大家也一樣要填表。我工作單位的人事幹事是從老解放區來的,她說,這是黨的審幹的傳統,是從延安整風開始執行和推廣的,那麼延安整風運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帶著這些疑問,1978年秋,我以歷史系作為自己的第一選擇,考入了南京大學歷史系。

一九七九年後的中國大學教育開始發生一系列重大變化,我經歷了那幾年由思想解放運動而帶來的震撼並引發了更多的思考。在課堂上,我再次聽老師講延安整風運動,我也陸續看到一些談論“搶救”運動的材料,然而所有這些都在維持一個基本解釋:延安整風運動是一場偉大的馬克思主義的教育運動。一九七九年我還讀到周揚那篇有名的文章《三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周揚將延安整風與五四運動、七十年代末的思想解放運動相提並論,謂之為“思想解放運動”。在大學讀書的那幾年,我知道,雖然毛澤東晚年的錯誤已被批評,但毛的極左的一套仍根深蒂固,它已滲透到當代人思想意識的深處,成為某種習慣性思維,表現在中國現代史、中共黨史研究領域,就是官學甚行,為聖人避諱,或研究為某種權威著述作註腳,幾乎成為一種流行的風尚。當然我十分理解前輩學者的矛盾和苦衷,他們或被過去的極左搞怕了,或是因為年輕時受到的《聯共黨史》、《中國共產黨的三十年》的思想訓練太深,以至根本無法跳出官學的窠臼。

然而,我難以忘懷過去歲月留下的精神記憶,劉知幾雲,治史要具史才、史學、史識,其最重要之處就是秉筆直書,“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我難以忘記一九七九年在課堂上聽老師講授司馬遷《報任安書》時內心所引起的激動,我也時時憶及范文瀾先生對史學後進的教誨: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字空。所有這些都促使我跳出僵硬教條的束縛,努力發揮出自己的主體意識,讓思想真正自由起來。從那時起,我萌生一個願望,將來要寫一本真實反映延安整風的史書,為此我開始蒐集資料。

由於延安整風在主流話語中是一個特殊的符號,有關史料的開放一直非常有限,這給研究者帶來極大的困難,但在八十年代以後,中國也陸續披露了某些與延安整風運動相關的歷史資料,除了少量檔案、檔案集外,也出版了不少回憶資料,這給研究者既帶來了便利,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問題,這就是如何分析、辨別、解釋這些材料。應該說,我在中國大陸長期的生活體驗以及我對有關史料的廣泛涉獵,加強了我讀資料的敏感性,我逐漸能夠判斷在那些話語後面所隱蔽的東西。

經過對多年蒐集、積累資料的反覆研究和體會,我頭腦中的延安整風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我開始發現散亂在各種零碎資料之間的有機聯絡。一九九一年八月中旬我開始動筆,到一九九二年下半年,我已完成初稿的三分之二。

從一九九二年下半年始,我的寫作速度慢了下來,一則日常教學工作十分繁重,牽扯了我不少精力;二則我需要更廣泛地蒐集、閱讀各種資料。

一九九五年夏—一九九六年秋,我有機會去設於美國首都華盛頓的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高階國際問題研究院作訪問學者,我在美國的研究題目與延安整風無關,但我仍利用在華盛頓的機會,在國會圖書館工作了一個月。但是很遺憾,國會圖書館中文部雖然收藏十分豐富,但是幾乎找不到有關延安整風的材料。一九九六年十月我返國後,又重新開始寫作,到了一九九八年夏,全書已經完成。我又用半年時間對書稿作了三次修改補充,於一九九八年底,全書殺青。一九九九年初交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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