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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把雙手高高舉了起來,用雷鳴般的低音說道:請不要傷害我,我投降!脫了衣服才能看見,我的胸部像個木桶,裡面盛了強有力的肺。那些小個子劫匪都禁不住要捂耳朵;然後就七嘴八舌地說:吵死了──耳朵裡嗡嗡的──大叔,你是唱男低音的吧。原來這是一幫女孩,不知為什麼不肯學好,學起打劫來了。其中有個用刀尖指住我的小命根,厲聲說道:大叔,脫褲子!我們要你的內褲。周圍的香水味嗆得我連氣都透不過來。真新鮮,還有劫這東西的……這回這個故事非常真實。它根本就是真事。被人拿刀子逼住,這無疑是種生活。我苦笑著環顧四周,說道:小姐們,你們搞錯了,我的內褲對你們毫無用處──你們誰也穿不上的。除非兩個人穿一條內褲──我看你們也沒窮到這個份上。你們應該去劫那位大嬸的內褲。結果是刀尖扎了我一下,戳我的女孩說道:少廢話,快點脫;遲了讓你斷子絕孫──好像我很怕斷子絕孫似的。別的女孩則七嘴八舌地勸我:我們和別人打了賭,要劫一條男人內褲。劫了小號的褲衩,別人會賴的,你的內褲別人沒得說──快脫罷,我們不會傷害你的。這個說法使我很感動:我的內褲別人沒得說──我居然還有這種用處。我環顧四周,看到閃亮的皮衣上那些尖尖的小臉,還有細粒的粉刺疙瘩。她們都很激動,我也很激動,馬上就要說出:姑娘們,轉過身去,我馬上就脫給你們……我還想知道她們賭了什麼。但就在此時,她們認出了我,說道:你就是寫《師生戀》那個傢伙!書寫得越來越臭──你也長得是真寒磣。寒磣就寒磣,還說什麼真寒磣。我覺得頭面裡有點疼了。頭疼是動怒的前兆。你可不要提我寫的書,除非你想惹我動怒。
停車場上,所有的路燈從樹葉的後面透射出來,混在濃霧裡,夜色溫柔。不管是在停車場上,還是在沙漠裡,都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光。在停車場上,我被一群壞女孩圍住,在沙漠裡,我被綁在十字架上,背靠著塗了瀝清的方木頭,面對著一小撮飄忽不定的篝火。在半乾的畜糞堆上,火焰閃動了一陣就熄滅了,剩下一股白煙,還有閃爍不定的炭火。天上看不到一顆星,沙漠裡的風變得凜冽起來。那股煙常常飄到我的臉上來,像一把鹽一樣,讓我直流眼淚。因為沒有辦法把眼淚擦乾,就像是在哭。其實我沒有哭,我只有一隻眼在流淚,因為只燻著了一隻。一般人哭起來都是雙眼流淚,除非他是個獨眼龍。
此時我扭過頭去,看著老師──她就站在我身邊,是茫茫黑夜裡的一個灰色影子。她把手放在我赤裸的腿上,用尖尖的手指掐我的面板,說道:你一定要記住,將來的世界是銀子的……這是沙漠裡的事。在停車場上,我大腿裡側刺痛難當,刀尖已經深深扎進了肉裡──與此同時,我頭裡有個地方刺疼了起來。這個拿刀子的小丫頭真是壞死了。另有一個小丫頭比較好,她拿了一支筆塞到我手裡,說:老師,等會兒在褲衩上籤個字吧。我們是大學中文系的學生,你的小說是我們的範本。我常給一些笨蛋簽字,但都是簽在扉頁上,在褲衩上簽字還是頭一回。但這件事更讓我頭疼。我嘆了口氣說:好吧,這可是你們讓我脫的;就把褲子脫了下來。那些女孩低頭一看,嚇得尖叫一聲,掩面返走;原因是我的性器官因為受到驚嚇,已經勃起了,在路燈的光下留下長長的黑色影子──樣子十分嚇人。出了這種事,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假如我不大笑,大概還不會把她們嚇跑:那聲音好像有一隊咆哮的老狗熊迎面撲來。在停車場的路燈下,提著褲子、挺著個大雞巴,四周是正在逃散的小姐們,是有點不像樣子。但非我之罪,誰讓她們來劫我呢。
小姐們逃散之後,一把塑膠殼的桌布刀落在了地上,刀尖朝下,在地下輕輕地彈跳著。我俯身把它揀了起來,摸它的刀片──這東西快得要死,足以使我斷子絕孫。我把它收到口袋裡,回頭去看“棕色的”。這女人站在遠處,眯著眼睛朝我這邊看著。她像蝙蝠一樣瞎,每次下班晚了,都得有人領她走過停車場,否則她就要磕磕碰碰,把臉摔破。上班時別人在她耳畔說笑話,她總是毫無反應。所以她又是個聾子,最起碼在辦公室裡是這樣。她大概什麼都沒看到、沒聽到。這樣最好。我收斂起頑劣的心情,束好褲子,帶她走出停車場──一路上什麼都沒有說。但我注意到,停車場上夜色溫柔……當天夜裡在睡夢中,我被吊在十字架上,面對著陰燃著的駱駝糞。整個沙漠像一個隱藏在黑夜裡的獨眼鬼怪。老師在我耳畔低語著,說了些什麼我卻一句也沒記住。她把手伸進我胯下的遮羞布裡,那隻手就如刀鋒,帶來了殘酷的刺激。就是這種殘酷的刺激使我回到了白銀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