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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檢察長見勢,搖搖晃晃地過來,像徵性地抱了抱田剛亮的肩頭,“下次我們再聊。”田剛亮告辭時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十五分。
出了小巷,到了主街,月明如水,還有蹬士像烏篷船一樣或停或駛,但明顯地少了許多。田剛亮像踩在鋼絲繩上,一步三遙蹬士司機一看,知道是醉了的,哪裡敢載他,怕是喝醉酒後蓄意滋事的酒鬼,或是詐醉的暴徒——你以為他醉了,他不僅沒醉,還有可能極清醒地將從下午到晚上所詐到的錢帶回家去燈下點算。
田剛亮試了試還能走,沒醉到邊坐在地上邊唱歌邊脫了鞋子為自己打拍子的程度。
踉踉蹌蹌,到了財政局大樓,朝樓裡一望,財政局底樓有一扇窗子視窗還亮著燈光,值班人員在盡心職守,田剛亮見門口並沒有什麼喬先生,也沒等,徑又上了二樓。鑰匙抖抖地在鎖眼外圍轉圈,好不容易才找準鎖眼開了門。開了門,心裡很不踏實地拉亮了燈,見沒什麼異常,又拉熄了燈。然後一鼓作氣地把爛泥一般的自己幸福地翻倒在床上。
田剛亮強迫自己睡著,可是睡眠這東西就像情人,你不想她,她卻主動來到你身旁;你老想她,她卻離你遠遠的。田剛亮從一開始數起,還沒數到一百,思維又亂了,只得從頭數起……老李的話外音是什麼呢?莫非在提醒自己在某件事上的不妥?也許是受人之託,代為傳話過來,可又不像,也許是色厲內荏的一種威脅,老李莫非是誰豢養的鷹犬?如果是,他也用不著告訴我。難道……本擬給妻子打電話道歉的事,田剛亮想也想不起來。老李像一根刺,使田剛亮舒服不起來,這倒不是因為老李是一根刺,而是老李這根刺究竟是鯁直,還是咄咄逼人的?這個問題,使田剛亮刺癢得難受。他又強迫自己數數,數到七十九時,門篤篤篤響了。田剛亮拖著比這個夜晚更沉的身子來到門邊,臨門時腳尚未停穩,右手還在施轉的門把上,門猛地被狂暴地撞開了,田剛亮身子一仄,同時小腹閃電似地劃過流星般的一陣腥辣。田剛亮像一畝田地在鋒利的犁鏵閃著寒光的照耀下,本能地顫慄了一下。他的左手豹子一般彈了出去,咬住對方拿刀的右手,他的五個手指變成了能叫獅子的喉嚨也出現漏洞的利齒。對方的右手彷彿也跟著明顯是刀的兇器在腹腔內攪動。兇手的意志從頭腦傳到右手,再傳到刀,明顯是想要自己的命。田剛亮的左手與兇手的右手像情仇交加的一對雌雄蛇絞纏在一起,田剛亮把全身的力氣全運到左手,兇手的刀出現了晃動,兇手的刀退出了田剛亮的腹腔。與其說是兇手抽回了刀,不如說田剛亮自己把刀抽了出來。
血,像焰火一樣噴射出來。血的流失對人類來說是一種損失,一種災難的體驗,血已經流了出來,像黃河決堤似地流了出來,粘腥而又帶著苦悶的血,恣肆而又帶著危難的血,流了出來。
兇手的刀在抽回的途中,猝不及防地對準田剛亮左手的手臂猛然一砍。田剛亮的手臂頓時像木偶的手臂鬆了關節一樣,披落下來。田剛亮咬緊牙關,飛出右手,抓住兇手的右手。兇手的右手此時像一頭鬥雞,時而佔了上風,時而又居下風,牙縫裡、骨縫裡發出咯咯咯咯的響聲。
兇手的右手被反過去的刀深深地切割了一下,在刀面前,人的四肢並不比甘蔗更結實。只一下,就遭到了反彈,兇手疼得呲牙咧嘴,趕緊蹲下身子,用左手按住右手,他低下頭,像雙手捧著自己的私處在仔細地看。血,從他的砍傷的手縫裡,先是一滴滴地滲出來,爾後漸漸擴大,最後如同大雨天年久失修的屋頂譁一下垮落下來,兇手害牙疼似地歪著嘴,臉部兇蠻地抽搐著,左手按住右手的刀,一步步逼向後退著的田剛亮,像個輸急了的賭徒,漫無目的地朝田剛亮身上亂捅。在屋子的中心,田剛亮一捆柴似地倒了下去,然後昏死過去。紅紅的血,紅紅的蜈蚣一樣從他身子底下爬出來,朝前爬去,從中心向四處爬著。爬向門門的彷彿一面爬一面在喊:殺人了!殺人了!
然而,黑的夜,是那麼闃靜,像鬼魅的腳步沒有跫音,像紙上一點一動不動的墨。
如果兇手不是趔趔趄趄地摸出屋子,他怕也要錯死在這屋子裡。兇手拉滅了燈,出了屋子,他每走一步,都比安寧縣吃緊的財政更吃緊。他摸著牆下了樓,來到財政局大樓門口。他站不穩,整個身子還不如一顆頭重似地,他想找一棵樹扶住自己,他抬起惺忪的眼,發現這條街上沒有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