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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成為鐵合金人的標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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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鄉城有三個最大的“鋪”,每個“鋪”裡有在職、退職職工*千人。
大家隨口一問:“哪裡的?”
“鐵鋪裡。”
從這三個字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把自己講小,而又在小中顯示出大的傲氣來。三個字,前兩個字一般說得重,而後一個“裡”字,很輕很弱,充當了語氣詞的作用。
另一個“鋪”,叫“鋁鋪裡”,全名字叫“湘鄉鋁廠”,也叫“三0五廠”,與“鐵鋪裡”一併成為湘鄉城的兩個無與倫比的老大企業。我廠職工中學一學生面對考卷填成語:“三( )五( )”時,他得意地做出了“三(0)五(廠)”。
可見兩個“鋪”在湘鄉城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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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鄉話不好懂。毫不誇張地說,在湘鄉縣範圍內,每隔三十里,所說的話就不同,那舌頭就會往另一個方向多轉或少轉一個半個圈,尤其在農村。隔十個小山就不同。
在湘鄉城裡,四里之外就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話系。
我們工廠在城市的東門,與城市西門相距四里,我們工廠的話叫:鐵鋪裡話,與湘鄉話不同。“鐵鋪裡”是一個讓電火把石頭煅燒成鐵的地方,是個把硬的變成硬的地方。三十年如此,幾千人乾的就是這一行,人的性格也就受了些影響。話,也如此。
鐵合金廠是1950年按照中國冶金部的要求成立的,當時把全國各個行業的工人往湘鄉鐵合金廠調,山東、山西、江西、湖南各個地市幾乎都有。幾千人來自不同的地方,在黃土山上開始用磚用鐵鏟建工廠。大家要交流,所有人都是陌生的。湘鄉人不足五百,比例上還是佔了優勢。於是,在湘鄉話的基礎上,加上湘潭、長沙、瀏陽、攸縣、臨澧、津市、山東、山西的語調,形成了一種標識性的話,讓鐵合金九千人全懂。
如此十幾年下來,就形成了中國獨一無二的新語種:鐵鋪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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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到現在,我劃分不清句子的成分,誰是主語、謂語、賓語,誰是地主、貧農,誰是知識分子、工人、農民,誰是有產階級、無產階級,誰是主人、僕人,誰是詩人、散文家、小說家?為什麼要分得如此清楚,分清楚是為了別人,為了滿足私慾,與句子和那件事無關,與人無關。
這些東西與我無關,只有“手悶”與我有關。
它是我上班時接觸的第一個工具,必須戴著它去撿發熱發紅的石灰。手悶是名詞,還是副詞、動詞。
說它是副詞,沒錯,我的手很悶。
說它是動詞,我的手在悶。
說它是名詞,這是我的手悶。
我工作的手悶,只有一個大拇指,其餘都成板狀結構,由厚帆布與棉花做成。
戴著手悶夾住一塊塊沒有煅燒好的石灰,丟擲去。拋了一個星期,手套就會壞一個地方:大拇指與板塊之間。
《一個人的工廠》第四節(4)
在女同事面前,我們經常用兩個手悶一拍,讓打出來的石灰撲她一臉一身。把手悶按在她們背上印出一個手悶的樣子來。
手悶是有模樣的,一個大拇指突出來,其餘四個手指與手掌完全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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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好幾天,放肆的笑與大聲說話離我而去。
我從宿舍裡搬出來已經三天了。新家花半天時間就全部安排妥當。
每天天微亮就起床,房子後面有一個小山包,暫時還荒著。四周的田裡插滿了青青的秧苗,遠處的空地已經堆滿了房子,因為這些田地,暫時把嘈雜的聲音擋在那邊。
今天是我休息,在小山包上蹲幾十分種,起身,沿著一條以一個偉人名字命名的渠道往下走。水是完全的清,很深。兩邊的農舍不多。我走出很遠,中午才又折回到房子後面的小山包。太陽由強到弱,到夕陽西下時,我還在這小山包上轉悠。
躺在草地上,天空才真正空起來,沒一點遮攔,只是空,只是遠。那些虛幻的雲,亦幻亦真地更加顯出天的空。
只有躺下,天才能叫天空。
看久了,眼睛晃晃的,有點虛,背上的地氣微微有點涼,微潮溼。翻身又趴下,臉貼著土和草,地才還原為地。
不說話————沉默,是人的一種品德,但我們正一點點徹底地拋棄這最後一點美德。在張承志的文章中,他寫著他的大西北兄弟,他也寫著他自己。他在我頭腦中的印象是:張承志,一個山民(不只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