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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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給妞妞做放療和手術。事實正是這樣!當我從麻醉師那裡返回時,我並未受到鼓舞,毋寧說我本來暗暗希望答覆是否定的,使我得以免去選擇的煩惱。們心自問,在確診那一瞬間,我的潛意識中已經作了放棄的決定。
我說潛意識,倒不是為自己開脫。當時我並未意識到我作了這樣的決定。直到後來,當我不顧一切地痴戀這個小生命時,我才反省到一開始我對她的愛還遠未到不顧一切的地步。我是有所顧忌的。我不肯接受我有一個殘疾女兒的事實。小生命畢竟出世不久,放棄她似乎並非不可思議。在我內心深處迴響著的是一個我自己沒有勇氣說出口甚至沒有勇氣諦聽的聲音:全或無!或者要一個十全十美的寧馨兒,或者一無所有!
全或無——一個多麼簡明的公式,又是一個多麼幼稚的公式!在這個非此即彼的公式中,生命固有的缺陷、苦難、辛酸被一筆勾銷了。一個自命對人生有相當覺悟的人怎會有這等幼稚的信仰呢?〃全〃只是理想,現實總是不〃全〃的,有缺陷的。凡不能接受這缺陷的,自己該歸於〃無〃,為什麼我仍在世上苟活?
所以,全或無表面上是一個多麼驕做的公式,其實是一個多麼自私的公式。在這個貌似英雄氣概的公式中,我始終是出發點和中心,而一個有缺陷的小生命的生存權利卻被徹底剝奪了。它的直截了當的表達是:既然我得不到〃全〃,那麼就讓她〃無〃!更有甚者:讓她〃無〃,以成〃全〃我!結果,我活著,妞妞卻死了。
那時我確實不懂得,一個殘疾的生命仍然可以有如許美麗,如許豐盈。只是後來,妞妞已經成了一個小盲人,卻以她的失明使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我以往的淺薄和自負,也看到了一個縱然有缺陷但依然美好生動的殘疾人世界。妞妞本來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中出色的一員,是我把她擋在了這個世界的門外,擋在了一切世界的門外……
悔恨是一種事後的聰明。在悔恨者眼裡,往事是一目瞭然的。他已經忘記了當初選擇時錯綜複雜的困境和另一種可能的選擇的惡果。此時此刻,已實現的這種選擇的惡果使他成了那種未實現的選擇的狂信者。他相信,如果允許他重新選擇,他將不會有絲毫猶豫。
如果現在讓我選擇,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給妞妞動手術。這是因為我親身經歷了不給她動手術的後果。但是,我沒有也不可能親身經歷給她動手術的後果了。選擇的困難在於,一個人永遠不可能依靠自身的經驗來對不同的選擇作比較。無論當時,還是事後,比較都是在想象中進行的。一旦作出一個選擇,即意味著排除了其餘一切可能的選擇,從而也排除了經驗它們的可能性。在作出選擇之後,選擇的困境絲毫沒有消除,遲早會轉化為反省的困境再度折磨我們。關於這一點,克爾凱郭爾說過一句很準確的話:〃在反省的海洋上,我們無法向任何人呼救,因為每一個救生圈都是辯證的。〃所以,當一個人面臨不可逃脫的厄運時,無論他怎麼選擇,悔恨已是他的宿命。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這輕重怎麼衡量?只要你取了,受了,那身受之害永遠是最重的!
二
摘自《眼科腫瘤》一書:〃視網膜母細胞瘤約有10%病例為遺傳所致,屬顯性遺傳疾病,主要見於早發性雙側患者,預後不良。即使摘除雙眼,在三十歲前仍有50%患其他癌症的機率;加上癌細胞未消滅乾淨導致的轉移的可能,放療造成的發生第二腫瘤的可能,這個機率還要增大。
來自某醫學權威的忠告:〃不要動手術,活下來後患無窮,後悔也來不及!〃
一位眼科專家的答覆:〃冷凍和放療往往不能根治,試一試吧、不行就再做摘除手術。…
各方朋友熟人紛紛報告見聞:某甲、某乙、某丙有一個孩子,也是患這種病,動了手術,無一例外都是活到二十幾歲死了。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我所面臨的不是全或無、好或壞之間的選擇,甚至也不是最壞或次壞之間的選擇,而是要在兩個最壞之間作選擇:或者讓妞妞早早天折,或者讓她在經受手術、失明、癌症復發之苦後仍在青少年時代夭折。既然都是最壞,選擇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你不作選擇,選擇被拖延下來了。你給這種拖延找到了一個表達,叫做順其自然。這當然是自欺,因為不作選擇已經是一種選擇,拖延意味著喪失手術機會,順其自然就是聽任疾病一點點發展並終於奪去妞妞的生命。
這就是說,我實質上已經作了選擇:放棄手術,讓妞妞在命定的時刻死去。其實這是唯一正確的選擇。與其讓妞妞在懂得留戀生命時死去,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