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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部辦公處去。有個辦事人員交給我一串鑰匙,叫我去看房子,還備有汽車,讓我女兒陪我同去,並對我說:“如有人問,你就說‘因為你住辦公室’。”
我和女兒同去看了房子。房子就是我現在住的三里河南沙溝寓所。我們的年輕朋友得知訊息,都為我們高興。“眾神齊著力”,幫我們搬入新居,那天正是二月四日立春節。
鍾書擅“格物致知”,但是他對新居“格”來“格”去也不能“致知”,技窮了。我們猜了幾個人,又覺得不可能。“住辦公室”已住了兩年半,是誰讓我們搬到這所高階宿舍來的呀?
何其芳也是從領導變成朋友的。他帶著夫人牟 鳴同來看我們的新居。他最欣賞洗墩布的小間,也願有這麼一套房子。顯然,房子不是他給分的。
八月間,何其芳同志去世。他的追悼會上,胡喬木、周揚、夏衍等領導同志都出現了。“文化大革命”終於過去了。
阿瑗並不因地震而休假,她幫我們搬完家就回學校了。她婆家在東城西石槽,離我們稍遠。我們兩人住四間房,覺得很心虛,也有點寂寞。兩人收拾四個房間也費事。我們就把“阿姨”周奶奶接來同住。鍾書安閒地校訂他的《管錐編》,我也把《堂·吉訶德》的稿子重看一過,交給出版社。
十月間,胡喬木同志忽然來訪,“請教”一個問題。他曾是英譯毛選委員會的上層領導,和鍾書雖是清華同學,同學沒多久,也不相識,胡也許只聽到錢鍾書狂傲之名。
鍾書翻譯毛選時,有一次指出原文有個錯誤。他堅持說:“孫猴兒從來未鑽入牛魔王腹中。”徐永火英同志請示上級,胡喬木同志調了全國不同版本的《西遊記》檢視。鍾書沒有錯。孫猴兒是變作小蟲,給鐵扇公主吞入肚裡的;鐵扇公主也不能說是“龐然大物”。毛主席得把原文修改兩句。鍾書雖然沒有錯,他也夠“狂傲”的。喬木同志有一次不點名地批評他“服裝守舊”,因鍾書還穿長袍。
我們住辦公室期間,喬木同志曾寄過兩次治哮喘的藥方。鍾書承他關會,但無從道謝。這回,他忽然造訪,我們猜想房子該是他配給的吧?但是他一句也沒說到房子。
我們的新居共四間房,一間是我們夫婦的臥室,一間給阿瑗,一大間是我們的起居室或工作室,或稱書房,也充客廳,還有一間吃飯。周奶奶睡在吃飯間裡。周奶奶就是順姐,我家住學部時,她以親戚身分來我家幫忙,大家稱她周奶奶。她說,不愛睡吃飯間。她看中走廊,晚上把床鋪在走廊裡。
喬木同志偶來夜談,大門口卻堵著一隻床。喬木同志後來問我們:房子是否夠住。我說:“始願不及此。”這就是我們謝他的話了。
周奶奶坦直說:“個人要自由呢。”她嫌我們晚間到她屋去倒開水喝。我們把熱水瓶挪入臥室,房子就夠住了。
喬木同志常來找鍾書談談說說,很開心。他開始還帶個警衛,後來把警衛留在樓下,一個人隨隨便便地來了。他談學術問題,談書,談掌故,什麼都談。鍾書是個有趣的人,喬木同志也有他的趣。他時常帶了夫人谷羽同志同來。到我們家來的喬木同志,不是什麼領導,不帶任何官職,他只是清華的老同學。雖然同學時期沒有見識,經過一個“文化大革命”,他大概是想起了清華的老同學而要和他相識。他找到鍾書,好像老同學重又相逢。
有一位喬木同志的相識對我們說:“胡喬木只把他最好的一面給你們看。”
我們讀書,總是從一本書的最高境界來欣賞和品評。我們使用繩子,總是從最薄弱的一段來斷定繩子的質量。坐冷板凳的書呆子,待人不妨像讀書般讀;政治家或企業家等也許得把人當做繩子使用。鍾書待喬木同志是把他當書讀。
有一位喬木同志的朋友說:“天下世界,最苦惱的人是胡喬木。因為他想問題總是從第一度想起,直想到一百八十度,往往走到自己的對立面去,自相矛盾,苦惱不堪。”喬木同志想問題確會這樣認真負責。但是我覺得他到我家來,是放下了政治思想而休息一會兒。他是給自己放放假,所以非常愉快。他曾叫他女兒跟來照相。我這裡留著一張他痴笑的照片,不記得鍾書說了什麼話,他笑得那麼樂。
可是我們和他地位不同,身份不同。他可以不拿架子,我們卻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隨便來我們決不能隨便去,除非是接我們去。我們只能“來而不往”。我們受到庇護,心上感激。但是鍾書所能報答的,只不過為他脩潤幾個文字而已。鍾書感到慚愧。
我譯完《堂·吉訶德》。外文所領導體諒我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