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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我和鍾書異口同聲,一個說“這裡很舒服”;一個說“這裡很方便”。我們說明借書如何方便,如何有人照顧等等,反正就是表示堅決不搬。袁辭去後,我和鍾書咧著嘴做鬼臉說:“我們要江青給房子!”然後傳來江青的話:“鍾書同志可以住到釣魚臺去,楊絳同志也可以去住著,照顧鍾書同志。”我不客氣地說:“我不會照顧人,我還要阿姨照顧呢。”過了一天,江青又傳話:“楊絳同志可以帶著阿姨去住釣魚臺。”我們兩個沒有心理準備,兩人都待著臉,一言不發。我不知道袁水拍是怎麼回話的。
一九七五年的國慶日,鍾書得到國宴的請帖,他請了病假。下午袁水拍來說:“江青同志特地為你們準備了一輛小轎車,接兩位去遊園。”鍾書說:“我國宴都沒能去。”袁說:“鍾書同志不能去,楊絳同志可以去呀。”我說:“今天阿姨放假,我還得做晚飯,還得看著病人呢。”我對袁水拍同志實在很抱歉,我並不願意得罪他,可是他介於江青和我們倆之間,只好對不起他了。毛主席詩詞翻譯完畢,聽說還開了慶功會,並飛往全國各地徵求意見。反正錢鍾書已不復是少不了的人,以後的事,我們只在事後聽說而已。錢鍾書的病隨即完全好了。
這年冬天,鍾書和我差點兒給煤氣燻死。我們沒注意到煙囪管出口堵塞。我臨睡服安眠藥,睡中聞到煤氣味,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正掙扎著要醒,忽聽得鍾書整個人摔倒在地的聲音。這沉重的一聲,幫我醒了過來。我迅速穿衣起來,三腳兩步過去給倒地的鐘書裹上厚棉衣,立即開啟北窗。他也是睡中聞到煤氣,急起開窗,但頭暈倒下,腦門子磕在暖氣片上,又跌下地。我把他扶上床,又開了南窗。然後給他戴上帽子,圍上圍巾,嚴嚴地包裹好,自己也像嚴冬在露天過夜那樣穿戴著。我們擠坐一處等天亮。南北門窗洞開,屋子小,一會兒煤氣就散盡了。鍾書居然沒有著涼感冒哮喘。虧得他沉重地摔那一跤,幫我醒了過來。不然的話,我們兩個就雙雙中毒死了。他腦門上留下小小一道傷痕,幾年後才消失。
一九七六年,三位黨和國家領導人相繼去世。這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凌晨唐山地震,餘震不絕,使我們覺得偉人去世,震盪大地,老百姓都在風雨飄搖之中。
我們住的房間是危險房,因為原先曾用作儲藏室,封閉的幾年間,冬天生了暖氣,積聚不散,把房子脹裂,南北二牆各裂出一條大縫。不過牆外還抹著灰泥,並不漏風。我們知道房子是混凝土築成,很堅固,頂上也不是預製板,只兩層高,並不危險。
但是所內年輕人不放心。外文所的樓最不堅固,所以讓居住在樓裡的人避居最安全的圓穹頂大食堂。外文所的年輕人就把我們兩張行軍床以及日用必需品都搬入大食堂,併為我們佔了最安全的地位。我們阿姨不來做飯了,我們輪著吃年輕人家的飯,“一家家吃將來”。鍾書始終未能回外文所工作,但外文所的年輕人都對他愛護備至。我一方面感激他們,一方面也為鍾書驕傲。
我們的女兒女婿都來看顧我們。他們作了更安全的措施,接我們到他們家去住。所內年輕朋友因滿街都住著避震的人,一路護著我們到女兒家去。我回憶起地震的時期,心裡特別溫馨。
這年的十月六日“四人幫”被捕,報信者只敢寫在手紙上,隨手就把手紙撕毀。好振奮人心的訊息!
十一月二十日,我譯完《堂•;吉訶德》上下集(共八冊),全部定稿。鍾書寫的《管錐編》初稿亦已完畢。我們輕鬆愉快地同到女兒家,住了幾天,又回到學部的陋室。因為在那間屋裡,鍾書查閱圖書資料特方便。校訂《管錐編》隨時需要查書,可立即解決問題。
《管錐編》是幹校回來後動筆的,在這間辦公室內完成初稿,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產物。有人責備作者不用白話而用文言,不用淺易的文言,而用艱深的文言。當時,不同年齡的各式紅衛兵,正逞威橫行。《管錐編》這類著作,他們容許嗎?鍾書乾脆叫他們看不懂。他不過是爭取說話的自由而已,他不用炫耀學問。
“嚶其鳴兮,求其友聲。”友聲可遠在千里之外,可遠在數十百年之後。鍾書是坐冷板凳的,他的學問也是冷門。他曾和我說:“有名氣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們希望有幾個知已,不求有名有聲。
鍾書腳力漸漸恢復,工作之餘,常和我同到日壇公園散步。我們仍稱“探險”?因為我們在一起,隨處都能探索到新奇的事。我們還像年輕時那麼興致好,對什麼都有興趣。
(十五)
一九七七年一月間,忽有人找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