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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周復一週,年復一年。
巴士蜿蜒前行,貧民窟裡的居民由數百變數千,再變成數萬,我的心此時正陷入極度痛苦。我為自己的健康,為口袋裡的錢,感到可恥。和世間可憐人初次打照面時,如果有什麼感覺,那就是扯心裂肺的愧疚。我打劫過銀行,賣過毒品,曾被獄卒毒打到骨頭斷掉。我捱過刀子,也拿刀捅過人。我在人皆冷酷無情的監獄待過,翻過圍牆逃獄,逃出那不是人過的生活。儘管如此,乍見這貧民窟的殘破與貧瘠,我難過到極點,每一幕都教我心如刀割。一時間,我氣得抽出刀子來。
鬱積在心的羞愧迸發為憤怒,為眼前這不公平的世間感到怒不可遏:我想,這是什麼政府,什麼體制,竟容許這樣不幸的苦難發生?
但貧民窟一里接著一里,綿延不斷,夾雜著熱鬧的交易景況,以及一些比較有錢的人住的公寓大樓——也是覆滿青苔、搖搖欲墜——卻與貧民窟形成強烈對比,稍稍打破那單調的景象。貧民窟仍是連綿不斷,無所不在,漸漸讓我那外地人的憐憫之心麻木了。一探究竟的念頭佔據我的腦海。我開始細看那無窮無盡的貧民窟,仔細端詳裡面的居民。有個女人蹲著,往前梳她那頭烏黑的秀髮。還有個女人用銅盤舀水,替小孩洗澡。有個男子牽著三頭山羊,每頭羊脖子下方的項圈上都繫著紅絲帶。又有個男子對著龜裂的鏡子刮鬍子。到處都有小孩在嬉戲。有個男人提著裝了水的水桶,另一個男人在修理一間陋屋。放眼望去,每個人都開懷地笑著。
項塔蘭 第一章(4)
巴士在走走停停的車陣裡停下,在我身旁的車窗外不遠處,有個男子從陋屋裡走出來。那人是外國人,膚色和巴士上每個新來乍到者一樣白,身上只裹著一條有木槿圖案的棉布。他伸展四肢,打呵欠,抓抓裸露的肚子,絲毫不覺得難為情。他的表情和姿勢透著篤定,怡然自得。我不由得羨慕起他的那股滿足,以及走過他身邊的那群人對他投以的微笑。
巴士再度猛然啟動,那男子從我眼前消失。但他留給我的印象,讓我對貧民窟完全改觀。在這裡,他就和我一樣,是格格不入的外國人,卻可以那麼怡然自得,叫我不由得也融入這個世界。原本覺得光怪陸離,超乎我人生經驗所能體會的事,突然間變得可以理解,最終讓我著迷。
我看著窗外的人,看到他們那麼忙碌,那麼勤奮,活得那麼有勁。我偶爾能匆匆瞥見破屋裡面,看到他們雖然貧窮,居家卻出奇的乾淨:地板一塵不染,發亮的金屬罐整整齊齊地堆放成金字塔狀。最後,我還發覺他們真是漂亮,責怪自己這麼晚才看到。有裹著深紅、藍、金色衣服的女人;有赤腳走在雜亂破落的貧民巷中,姿態從容、飄逸、優雅的女人;有白牙、杏眼、長相俊秀的男人;有手腳纖細、彼此感情好得像兄弟一樣的小孩;有年幼與年長小孩一起玩,其中許多人瘦削的臀上還揹著襁褓中的弟妹。巴士開了半小時後,我首次綻開笑容。
“難看。”坐我旁邊的年輕男子說,眼睛望著窗外。夾克上縫著楓葉圖案,說明他來自加拿大。他身材高大粗壯,有著淡色眼睛和及肩的褐色頭髮。他的同伴看上去跟他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身材較矮,更結實;他們倆甚至穿著一模一樣的水洗牛仔褲、涼鞋和柔軟的印花棉布夾克。
“第二次來?”
“這是你第一次來?”他自問自答。我點點頭。“我想也是。別擔心,從現在開始,風景會好看一些。貧民窟會變少一點,但孟買不是到處都叫人舒服的。這是印度最糟糕的城市,相信我準沒錯!”
“沒錯。”較矮小的男子附和道。
“但從現在開始,你會看到一、兩座漂亮的神廟,一些還可以看的英國大房子,像是石獅子、黃銅街燈等等。但這不是印度。真正的印度位在北邊接近喜馬拉雅山的地方,在馬納裡或聖城瓦拉納西,或是南方喀拉拉省的沿海地區。你應該走出這城市,去看看真正的印度。”
“兩位老哥要去哪裡?”
“我們要去靈脩聚會所住住,”他的朋友說,“那地方由拉吉尼希教派*(*Rajneeshis,乃新時代導師奧修所創立的教派。)經營,位於普納。那裡是印度最好的靈脩場所。”
兩雙淡藍色的清澈眼睛盯著我,隱隱約約流露出那種近乎指控的責難眼神,那種自認已尋得正道者所流露的眼神。
“住下來?”
“什麼?”
“你今天要住旅館,還是要過境孟買?”
“我不曉得。”我回答,轉過頭再看著窗外。的確如此,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