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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經大家苦勸,老婆婆終於答應跟兒子走,但彷彿這時才發現,尚有許多事得做,不做完不放心。給先生的棉袍剛縫了一半,鞋底和鞋幫還沒連綴到一起,備用的一床被子拆洗了晾過了還沒縫好,屋裡屋外髒兮兮的,總得認真擦洗一番。先生那些書又落了塵土,總得好好撣一遍。在她眼裡,先生不大會料理自己,不懂事的老孩子樣。
她堅持不在縣府招待所住,回來就沒明沒夜忙活。兒子見是如此,也不急著走了,派親兵來做些苦力活。夫人賢惠,聽說了趙先生多年來對婆婆的照顧,滿懷感恩過來幫忙。這倒讓先生尷尬起來,許多活計插不上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成了裡邊的外人。
幾天下來,婆婆的兒子跟周縣長處得熟了,周縣長讓通訊員通知,說要來看望老人,婆婆的兒子早早候著。等候了不多時,周縣長帶著份厚禮來了。穆羽正好也來看先生,二人聊了會兒,話不投機,穆羽告辭離去。
周縣長提起穆羽欲辭商會會長之事,問先生誰可當此重任,趙先生說,我只知之前是穆羽,卻不知還有誰擔得起。周縣長提了幾個名字,趙先生皆說不甚瞭解,不敢妄言。周縣長想要到先生書房看看,先生便帶他過去。老婆婆沏了茶送來,三人便在書房裡聊。
他們在這裡聊,老婆婆手不得閒又去忙。她讓兒媳婦在炕上縫被子,自己抱個枕頭來到院中,要用剪刀於縫合處攉開個口兒,將裡面的蕎麥皮抖入盆中。枕頭套要洗乾淨,蕎麥皮要在太陽底曬兩天再重新裝進去。口子初時開小了些,蕎麥皮抖不出來,她便一手提著枕頭的角兒,一手拿著剪刀再去攉。不知怎地手一鬆,竟把剪刀掉了。她貓腰去撿那剪刀,眼看著就要夠著了,整個身子卻管不住,栽在了地上。兒媳婦聽見響動跑出來看,見婆婆地上縮做一團,上前扶她,卻似有千鈞重,扶不起來,慌忙叫屋裡人。周縣長、趙先生和婆婆的兒子跑出來,呼她也不應拽她也不動,掐人中也無反應,已經是沒了。
趕文淑去時,已經在商量著後事了。
婆婆已經被抬放在門板之上,有仵作給換了壽衣,點了壽香壽燭,也已有人去拉壽木,僱靈車。婆婆的兒子痛哭流涕,直恨自己來晚了,未盡半點為兒子的孝道。他表示,無論如何要將娘接回老家,到祖瑩與父親合葬。他拉著媳婦和孩子,對著先生長跪不起,千恩萬謝先生多年來的贍養之恩。先生淚眼潸潸扶他起來,強忍悲痛安慰他。文淑站在先生旁邊,為那逝去的老人心痛哀傷,也勸先生節哀順變。她又去配合婆婆的兒媳婦給幫忙的人燒水倒茶。趕到飯時,有人買來些餅子麻花。周縣長要請大家去飯館,見除了仵作,其他人都沒心思,只好作罷,回縣衙去了。
文淑回到盛記,將這裡的事告訴哥哥明文,明文大驚,將碗往旁邊一推,立刻去幫忙。已有很多人聞訊前來弔唁,穆羽和牛四、張振漢也到了。書院的同仁和街坊,先生的同好和弟子,來來往往,直到天近黃昏,依舊是擠得滿滿一院子。天黑之後,靈車悄悄上了街。先生說甚也要為婆婆披麻戴孝,穆羽和明文勸不住,只好由他。大家陪著趙先生,在飛揚的紙錢中,緊隨靈車出了城,在關門外燒了最後一道紙錢,眼看著靈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補記:
數日之後,趙先生辭去教職離開綿上縣。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向任何人道別。數年後,從犧盟會辦的報紙上,人們看到他和閻督軍以及波將軍的合影,看到長篇累牘的報道,才知先生被聘為省府資政,周旋於各黨各派之間,呼籲放下成見一致抵禦外敵。抗戰勝利的前一年,人們還是從報紙上見到趙先生。他在陪都大街上被一顆子彈打穿腦袋,陪都的左翼黨派領袖和數千名學生參加了他的追悼會。數十年之後,先生被寫入《綿上縣誌》,主持編撰者力排眾議,堅持將先生列為當代本籍賢達之首,而未入寓賢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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