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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雪霰裡、人群后的鐵匠,面色著實訝異了一下。方才他不著痕跡地打量金葉子時,雖驚慕它的工藝,由於長年的磨難,臉上向來是默無表情的。
鹽鐵判官瞧著鐵匠黧黃色的臉,說:“這樣的人,實在是平奇,買去做什麼?”
秋上緩緩回:“推車。”
鹽鐵判官看向夷離堇,請他定奪。夷離堇擺了下頭,一名親兵站在秋上身後,雙手把持住車背,將秋上略略調整方向,正對著他家大王睥睨的眼色。
夷離堇生硬地說:“這兵送你。”
那就是鐵匠不能賣了。
秋上不置可否。
金葉子還擱置在扶臂上。
夷離堇甩了下腕掛的短鞭,唰的一下在雪地裡脆響:“本大王的場子,不談買賣,只賭東道。”
鹽鐵判官看著秋上點頭,以示不假。
秋上道:“我賭。”
鹽鐵判官忙道:“公子識時務。”
秋上再次緩慢從袖囊中拈出兩枚金葉子,其價值,已然能買下隨從等二十數人。每拿五枚金賭一場,怎麼看都是划算的買賣。
風起,吹得他的唇色青紫,臂上傷口濡血,已凝結。
相較之下,夷離堇穿著皮襖,系擋風護腰蔽膝,全然不顧宋使之處境,倨傲道:“早些答應,少吃苦頭。”
他走回烤炙得火熱的營地拖車裡,秋上坐在風中。
吃了幾口肉後,夷離堇才懶洋洋吩咐:“規矩說給他聽。”
鹽鐵判官轉身對秋上說:“賭一人,誰留到最後。公子若錯了,自身需頂上,怨不得大王。大王贏了,把那人帶走,公子的去留要聽任大王的。”
秋上回:“互市一事——”
“也以此為東道。”
秋上打量一下全場,重犯站著,死囚攤在地坑裡。在場的遼兵不可選,鐵匠不能賣,貴族的伴當隨侍沒一個牢靠。那麼,遼大王所說的賭“人”,順利成章的,只能從囚犯裡選。
秋上惜力,從扶手上抬了抬指:“第三人。”
他的面前,只有地灶坑,坑底落著一個死屍樣的人。那人面朝下,黑色罩袍襤褸,號衣、肩刑、剝落的血跡、身量大小和其他囚犯看起來差不多,只在眼部繫了一條寬綁布,一路拖曳摩擦過來,綁布汙濁不堪,倒也沒落下。
鹽鐵判官數數地灶,無論從左邊還是從右邊,那個眼系綁布的“瞎子”都是第三個。他走過去踢了一腳,坑裡的人痛得呻吟一聲。
鹽鐵判官一把扯下他的綁布,將他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提起,讓他的臉完全展露在雪地裡。
衝著秋上喊:“這是個睜眼瞎,光景瞧著不大好,公子選定了?”
雖說在獵場,處處透著難以善終的殺機,選一個體格強壯的重犯,也比這坑底的瘦子強不是。
秋上瞧著死囚的臉。
那人死氣沉沉,全身上下髒汙破敗,唯獨矇眼布後的眼骨、鼻樑,是乾淨秀挺的。常人被外力抓擢了頭髮,必定是吃痛,進而牽發了臉上的抽搐。他卻安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像死透了一般。
秋上道:“就他。”
鹽鐵判官忙不迭地丟下囚犯,把手在外衣上擦了擦,有點犯嘀咕。自秋上進場,買人選賭,出乎意料的,兩次挑選的都是不著眼的人。他自身掌管鹽務,雖有意與宋促談,成就一點業績,回去好在耶律公子面前說道說道。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公子不在跟前,如今大王管控全場,大王嗜賭,不能敗興,這樣看來,約賭一事最好不出花樣,讓兩邊都能順遂圓場。
鹽鐵判官叫來重監值務,問了該囚犯的出身來歷,先稟告給夷離堇,聽到大王不甚煩的發落下來,誰都一樣,心裡有底,再又轉身去說給秋上聽。
鹽鐵判官有意賣些人情下去,細細說道:“這瞎子不知來歷,據無戶籍,聽同船案犯稱,諢名叫‘銀’。瞳生異色,是不祥之人,在重監裡除了吃就是睡,拷掠一次,問不出半個字。生得體臭,眼睛又駭人,瞧著實在是晦氣,不敢讓人靠近——公子真的選好了?”
秋上:“嗯。”
繼而又艱難說道:“買他,按律,落籍我名下。”
九個字,費他一身力氣。
話意說得很清楚,這囚犯,是他的人了。
鹽鐵判官也依規矩,實則是順水推舟,繼續賣點薄面給宋使,拿來名冊,將“銀子”一名塗抹了,把案狀擇要彎腰放在秋上懷裡。
可是秋上已無力氣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