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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兒子。你殺你爹,我就殺你兒子,現世現報。”葡萄說著,抓起他的包,裡面有藥和針管,領他往院裡去。
孫少勇沒有想到他見了父親會哭。當葡萄點上燈,照在奄奄一息的父親臉上時,他的眼淚流了出來。要是父親被抬到醫院,躺在急診床上,求他來搶救的話,他肯定以為他自己救了條陌生的性命。他不斷側臉,把淚擦在兩個肩頭上,把針劑打了下去。十八年前,父親和母親一塊去西安看他,那時他剛剛畢業。父親打哈哈地說老了不怕病了,兒子成洋大夫了。
父親已經昏迷不醒。少勇直慶幸父親饒了他,不給他來一場最難堪的父子相認。西安大街上,父親領他走進一家商店,給他買了一支金帕克鋼筆。他直說買那麼貴的筆弄啥?
父親只管往外掏大洋,說他我養得起馬,難道配不起鞍嗎? 醫生做成了,還掏不出一支排場鋼筆給人開方子? 母親也噘嘴,說那筆夠家裡買糧吃半年了。二十二歲的少勇挑了一支筆便宜,說他中意它。父親說它太輕,說給人開藥方,手上得掂個重東西。
孫少勇給父親查了心、肺,看父親兩個厚厚的眼泡明晃晃的,他想,三分人、七分鬼的老父親要能活過來,不知會不會問起那支金筆。父親和母親前腳離開西安,他後腳就把那筆給典了。典的錢和父親給他留下的三十塊大洋一塊,交到了地下黨組織手裡。他已記不太清當時父親給他錢時他有沒有推讓。按說他是會推讓的,因為他知道父親的積攢都給他哥倆求學了。正因為父親只是能寫幾個字算算賬的半文盲,他才巴望他的兒子們成大學問。
不過父親可能再不會醒了。
一連幾天的輸液,他明白那場過堂一般的父子相認他妄想躲過了。父親身上和臉上的黃膽已退了下去。眼睛的黃膽也淺了。這天晚上,他下到地窯,見煤油燈的火苗捻得老高,小桌上擺了兩個懷子一個茶壺。父親躺在燈光那一面,頭髮、鬍子已剃去。雖然還不是活人的臉色,至少不象鬼了。他知道父親閉著眼卻是醒在那裡。他的下一步,就是跨進油鍋受熬煉。
這時忽聽父親說:“葡萄,醫生來了?”
葡萄嗯一聲。少勇看著她:難道父親一直不知道治他病救他命的是他的逆子少勇?
父親說:“給醫生沏茶了沒?”
“沏了。”葡萄的臉上有一點詭密的笑,把他拽到板凳前,捺他坐下。
父親的嗓音氣多聲少:“那你告訴他,我就不陪了。我得閉上眼,睜眼老費氣呀。請醫生該咋診病就咋診。跟他賠個不是,說我怠慢他了。”
葡萄又詭密地朝他笑笑,說:“爹,哪兒有醫生跟病人一般見識的?不想睜眼,不睜唄。”她把茶杯塞到他手上。他僵得手也動不了,茶杯險些打碎。她的手把杯子遞到他嘴邊,他木木地、乖乖地喝了一口被父親叫成茶的白開水。開水一直燙到心裡。
他問診時,父親也不直接回答,都是說:“葡萄,告訴醫生,我肚裡的水象下去不少。”或者:“問問醫生,咋吃啥都跟藥似的,那麼苦?白糖水也苦著哩。”
少勇收了聽診器,血壓器,父親說:“跟醫生說,葡萄,明天他不用來。六十里地,跑著老累人吶。”
少勇也不知說話還是不說話。他張幾次口,那個“爹”字生澀得厲害,怎麼也吐不出來。父親為他行方便,不讓他過那場父子相認的大刑,他只好把一再把“爹”字苦辣地吞嚥回去。他朝葡萄使個眼色,叫她跟他上去。葡萄把納鞋底的麻線往鞋底上一纏,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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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 七(7)
“告訴醫生,我就不跟他道別了。”父親說。聲音更弱,已半入睡了。
兩人站在桐樹下。一個好月亮。少勇兩眼雲霧,飄到這飄到那。葡萄不說話,等他魂魄落定。他嘴動了幾次,都搖搖頭,不說也罷地嘆口氣。葡萄知道他想問她怎樣把他們的爹救回來,一藏十年。見他眼睛沉穩了,不再發飄,她想,他魂回來了。她只幾句話,就把它講完了,就象講她去趕集賣鞋底、趕會賽鞦韆,若她和他真做成尋常恩愛夫妻,晚上閒下來,她都會和他這樣說說話似的。
少勇覺得這就夠了,不能多聽,聽這點已經夠痛了。葡萄講得淡,他的痛便鈍些,她講得簡略,他痛得便短些。這樣猛的痛,他得慢慢來,一次受一點。他每次來看父親,都從葡萄那裡聽到這十年中的一節兒,一段兒。葡萄講到他們爺兒倆如何做魚吃,又怎樣咽不下帶刺兒的魚肉。她每次都是三言兩語,好象哪件事的由頭,讓她想起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