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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會成為一名包工頭,嘴裡叼著黑棒捲菸,到東關大橋頭去挑選工匠……嘿嘿,他就是成了包工頭,為什麼一定要嘴裡叼根黑棒捲菸呢?不,他不會象現在這些工頭一樣,神氣活現地把自己搞得象電影裡的保長一般;他要和他僱用的工匠建立一種平等的朋友關係,尤其是要對那些上過學而出來謀生的青年給予特別的關照……孫少平躺在自己的鋪蓋捲上,不斷地這樣胡思亂想。反正這下雨天也沒有什麼事,總不能沒完沒了地看書;再說,他手頭的兩本書已經看完,現在也懶得到圖書館去借。
吃過飯以後,天突然出現了一會短暫的明亮,雨也下得小了一些。工匠們碗一撂。回來又倒下睡了。
少平感到很煩悶,不願意再躺在自己的鋪蓋捲上做那些浪漫的遐想。趁雨下得不大,他想到街上轉轉,看能不能看場電影,好消磨一段時光。
天氣已經很冷了。他把那身深紅色的絨衣穿在身上,外面仍套著那身做活的破衣裳,就赤手空拳出了門,來到大街上。他也沒傘。就在屋簷下躲躲閃閃地走著;好在雨不大,星星點點的,不會把衣服淋個透溼。現在穿絨衣似乎太早,走一段路以後,身上便感到熱烘烘的。他感到有點不自在——外衣的兩個肩膀破爛不堪,裡面的紅絨衣暴露出來,特別扎眼。
從這身新舊懸殊、不倫不類的衣服上,一眼就看出他是個地道的鄉巴佬。
但少平放心的是,這裡沒有多少熟人。街上誰有興趣注意這身有礙觀瞻的穿戴呢?
他便儘量把那種彆扭拋開,自由自在地在黃原街上逛蕩。雨中的街道難得清靜;稀稀落落的行人,臉都被雨傘遮擋著。
所有的商店都照常開門營業,但沒有多少人光顧。少平不知不覺遛達到了南關,這裡離地委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本城最大的影劇院,他很想去碰碰運氣,看現在放不放電影。
他遠遠地看見,影劇院前面的街道上,擁擠著許多人。估計有電影!但不知是否能趕上場?
他加快腳步走到影劇院門口,迅速瞥了一眼大紅油漆木牌,見上面寫著《王子復仇記》。他高興極了!這是根據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改編的電影,據上次金波說,為哈姆雷特配音的是孫道臨,相當激動人心。
少平一看時間,知道還能趕上這一場,便慌忙擠到售票處。
他失望極了——這一場票已售完。
他於是垂頭喪氣退回到擁擠的人群裡,看能不能釣個“魚”。
他正在人群瞎擠,突然愣住了。他看見田曉霞穿件米色風雨衣,兩手斜插在衣袋裡,正在幾步遠的地方微笑著看他。他僵立在原地,臉頓時象火一般燙熱。
她走過來,仍然微笑著,伸出手,說:“我以為這是在做夢。”
“是……我也這樣認為……”他握了握她的手。一陣難言的沉默。
“你現在是去看電影呢?還是到我家裡去呢?”她掏出一張電影票遞到他面前。
“不,你去看吧……我……”他的臉仍然象火燒一般。“我已經看過一次了……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建議你也別去看了,咱們到我家裡去吧!”曉霞似乎故意表現出一種矜持的態度,但顯然很難掩飾她的激動。
少平看見,曉霞已經完全是一副大學生的派頭了,個碼似乎也比中學高了許多。一頭黑髮散亂地披在肩頭,上面沾著碎銀屑似的水珠。合身的風雨衣用一根帶子束著腰,腳上是一雙棕色旅遊鞋。
但是,站在這個人的面前,不知為什麼,少平並不為自己的一身破衣服而感到害躁。相反,他覺得穿這身衣服見她正“合適”。
“何去何從?”她笑著把手中的票晃了晃。
“我當然放棄了‘復仇’!”少平臉上的燥熱漸漸消退了。
曉霞嘿嘿一笑,她很快把那張票向旁邊“釣魚”的人處理掉,便引著孫少平向地委走去。
“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曉霞一邊走,一邊問他。少平無言以對。
他聽見“蓬”一聲,心一驚。扭頭一看,曉霞手中撐開了一把湖藍色的自動傘。
她向他挨近了一些,把雨傘遮在兩個人的頭上。他頓時感到自己沉浸在一片迷朦的湖藍色的夢幻之中……近兩年了,他沒有見曉霞的面,他原來想,一年前他沒有答理她最後的那封信,他們的聯絡也就隨之永遠地斷絕了。她將會變成自己記憶裡的一個人,而在現實中他們再不可能見面。是呀,人家是大學生,他是一個鄉巴佬。相差如同天上人間……可是,現在卻猛然和她相遇在了這秋雨綿綿的黃原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