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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他能不能再到他原來幹活的工地上去碰碰運氣呢?他知道那工程還沒完,只是一般說,他中間辭工的空缺,很快就會有人補上的。
儘管毫無把握,少平還是過了黃原河大橋,向物資局的工地走去。
他拿著剩下的五毛錢所買的那盒用作交際的紙菸,在工地上轉了幾圈,才找到了工頭。
由於他現在穿了一身新衣服,工頭幾乎認不出他來了。他把那盒紙菸大方地塞到工頭的衣袋裡,說:“我是孫少平。我又來了。現在我沒活幹,能不能再上你的工?”工頭看來記起了這個幹活不要命的小工。他想了想,說:“本來人手滿了,但一個人嘛……你來吧!”
少平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他先到工地的灶上扒了兩碗幹米飯;然後就一路小跑著,到東關金波那裡去取他的那捲破爛行李。
第十九章
連綿不斷的秋雨刷刷地下著,城市一直籠罩在陰冷的水霧之中。從節令上看,這大概是黃土高原本年度的最後一次雨水;過不久,天空就要飄飛起雪花。
這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歇的跡象。南風趕著灰黑的雲彩,潮水般向北方漫過來。雨時疏時密,但一直沒有斷。老天爺總是不盡人意,伏天要雨的時候,偏偏一滴雨也不落;現在不需要雨,雨倒下個沒完沒了!
大街小巷淙淙地流淌著汙水;房屋上的灰塵和人行道上的泥垢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黃原河再一次變成了渾濁的泥湯。城外的山裡峽谷之中,飄遊著一團團藍色的霧靄。秋雨造成了一種令人愁悶的氣氛。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賣東西的鄉下人披著破麻袋片,躲宿在屋簷下心灰意懶地等待買主。十字街的警察鑽進崗樓裡打盹去了,讓汽車在街上自由行駛。從省城到黃原每週三次的班機還沒有停飛,轟鳴著低掠過城市上空降落在東川水跡斑斑的跑道上。
什麼地方沉重的鋼鐵撞擊聲,在寂靜的雨聲中聽起來格外刺耳。
少平幹活的那個工地照例停止了施工——場地完全泡在了一片爛泥湯中。工匠們也照例倒在窯裡開始沒明沒黑地睡覺。疲勞過度的人啊!一個個睡得伸胳膊蹬腿,不僅鼾聲中捎帶著舒服的呻吟,還把牙齒咬得格嘣嘣價響……少平躺在自己的鋪蓋捲上,卻沒有一點睡意。
他頭枕著自己的兩隻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窯頂,一邊聽外面單調乏味的雨聲,一邊腦子裡雜亂地想許多事。
前幾天,他抽空去了一趟曹書記家,把戶口落在了陽溝。
他在那裡僅僅落下個空頭戶口而已。視土如金的陽溝不會給他土地,他實際上仍然是一棵無根草。現在他完全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曹書記的手上。他指望過一兩年後,老曹最起碼能給他爭取一塊安家的地盤。至於土地,他不敢奢望。
這樣說來,他一生也許只能在黃原城裡打短工了。這是一條十分不可靠的謀生之路。要是將來成了家,用這種方式能養活得了老婆孩子嗎?
但是,以後的一切對他來說,似乎還很遙遠。無論如何,他已經成了一名黃原人。這本身就具有非凡的意義。他想象,他那些前輩祖宗中,大概還沒有離開過故土。現在,他有魄力跑出來尋找生活的“新大陸”,此舉即是包含巨大的風險,也是值得的。
直到這個時候,孫少平還不知道曹書記兩口子為他落戶口的真實用意。我們可以猜想,如果他知道他們是要他做上門女婿,那他會非常樂意接受這個現實的。把愛情放在一邊不說,他眼下起碼就不會有這麼多熬煎了,反正到時一切生活方面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但他同樣不知道,曹書記兩口子目前還不想把事情挑明。一來他們要進一步“考察”一下他;二來菊英還在上學,年齡也小。對曹書記來說,這是他的一步“遠棋”——還得走一段再說!
現在,少平躺在這個汗氣燻人的窯洞裡,在鼾聲雨聲的交響曲中,謀算著自己下一步的生計。他想,他一定不敢誤工,要千方百計找到活幹。他要賺錢給家裡的老人。還要供妹妹上學——現在分了家,他就是一家之主,肩負著重大的責任!他已經在工地上留心學習匠工的技能,想盡快改變當小工的處境。如果他成了匠工,一天的工錢就能提高一倍;這樣,除過顧救家庭,自己也能積贊一點。兩三年後,要是能在陽溝找個地盤,他就可以先箍兩孔窯洞——那時才意味著他真正在黃原紮下了根。
這一切也許並不是夢想。他年輕力壯,只要心裡攢上勁,這個目標是可以實現的。當然,這還是一個最基本的打算哩!
他甚至想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