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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血跡是他舅糊上去的,而且眾人誰也沒有看見!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正在旁邊指手劃腳的主人呢?如果說出這事來,他舅肯定會不高興;而不說出來,他良心上對主人又有點過不去。
這時候,一個大工匠已經把那塊石頭抱起來,準備安放到位置上。少平不由自主地對書記說:“這石頭上有點血跡……”
曹書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顯然知道這塊石頭是誰背上來的。他立刻喊叫下面的人提上來一捅水,親自把那塊石頭洗乾淨。因為這事有一種不可言傳的神秘和忌諱,眾人都停下手中活,靜默地目睹了這個小插曲。
少平看見,立在一邊的馬順滿臉通紅,而且把他狠狠瞪了一眼。
他知道,他把他舅惹下了。他心裡並不為此而懊悔。
合罷攏口不久,工程已經基本結束了。所有僱用的大工小工,被主家款待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後,就開始結算工錢。
工匠們都擠在主家現在住的窯洞裡。曹書記一邊看記工本,一邊撥拉算盤珠子;他老婆懷抱一個紅油漆小木匣,坐在他旁邊。書記算好一個工人的工錢,她就從小紅木箱裡把錢拿出來,手指頭蘸著吐沫,點上三遍,然後交給這個匠人。拿到工錢的匠人就和主家互打一聲招呼,立刻出門去收拾自己的鋪蓋,自顧自走了;他們趕緊要跑到東關大橋頭,看能不能當天再找個新的活幹。沒有什麼太多的客套,更沒有主僱之間告別儀式;主家為箍窯,匠人為賺錢,既然主家的活完了,匠人的工錢也拿了,他們之間立刻成了互不相識的路人。
主家把少平的工錢留在了最後結算——這時候,所有的工匠都打發得一個不剩了。
少平已經在心裡算好了自己的錢,除過雨工,他幹了整整五十天。一天一元五角,總計七十五元錢。他中間預支十元,現在還可以拿到六十五元。
當書記的老婆把工錢遞到他手裡,他點了點後,發現竟然給了他九十元。
他立刻抽出二十五元說:“給得多出來了。”
曹書記把他的手按住,說:“沒有多。我是一天按兩塊錢給你付的。”
“你就拿上!”書記的老婆接上話茬,“我們喜歡你這娃娃!給你開一塊半錢,我們就虧你了!”
“不,”一種男子漢氣概使孫少平不願接受這饋贈。他說:“我說話要算話。當初我自己提出一天拿一塊半工錢,因此這錢我不能拿。”他掙脫書記的手,把二十五元錢放在炕蓆片上,然後從自己手中的六十五元錢裡,又拿出五元,說:“我頭一回出門在外,就遇到了你們這樣好的主家,這五塊錢算是我給你們的幫工!”
曹書記兩口子一下呆在了那裡。他們有點驚恐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似乎說:哈呀,你倒究是個什麼人?這麼個年紀,怎就懂得這麼高的禮義?
兩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緊接著把那二十五元工錢和他讓出來的五元錢拿起來,爭搶著給他手裡塞。
但孫少平說什麼也沒有接。
少平帶著六十元工錢,帶著一種心靈上的滿足,象其他工匠一樣,即刻就去收拾自己的鋪蓋。書記兩口子攆到那個敞口子爛窯裡,硬要挽留他再做幾天活——少平知道,這家人實際上已經不需工匠了;他們留他“幹活”,無非是想借此多給他開一些工錢。但他再不會在此逗留,他覺得現在這樣離開這家人最好了!
當天下午,孫少平就告別了曹書記一家人。因為他當時還沒個去處,只好又來到他的遠親舅舅馬順家裡。但是,他舅一家人接待他太勉強了。兩口子都黑喪著臉,幾乎把他看成了上門討吃的叫化子。
唉,出門人不僅要忍受熬苦,還得要忍受屈辱,他為討得他舅和他妗子的歡心,又故伎重演,趕忙提了桶擔去給這家人擔水。
他舅他妗子對他的殷勤照樣沒有表現出什麼好感來;也許他們認為,一個攬工小子就應該在他們的白眼中見活就幹!
少平懷著一種難言的痛苦來到溝底的水井上。絞水的時候,由於他一隻手有傷,沒把握住,轆轤把一下子脫手而飛,把他的另一隻手也打破了!他顧不得擦手上的血,先拼命把兩桶水提上來。
手上的疼痛使他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憤怒的情緒。為了止血,他竟忍不住把那隻流血的手猛一下插進了一桶水中。血止住後,他索性賭氣擔起這擔水往他舅家走去。哼,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