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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問好女大夫住宿的地方,時間已經到了下午。晚飯他只從食堂裡帶回兩個饅頭,也無心下嚥,便匆忙地從宿舍走出來,下了護坡路那幾十個臺階,來到礦區中間的馬路上。
他先到東面礦部那裡的小攤前,從身上僅有的七塊錢中拿出五塊,買了一網兜蘋果,然後才折轉身向西面的幹部家屬樓走去。直到現在,孫少平還沒想好他找到女大夫該怎說。但買禮物這一點他一開始就想到了。這是中國人辦事的首要條件。這幾斤蘋果是太微不足道了——本來,從走後門的行情看,要辦這麼大的事,送塊手錶或一輛腳踏車也算不了什麼。只是他身上實在沒錢了。不論怎樣,提幾斤蘋果總比赤手空拳強!
現在,又是夜晚了。礦區再一次亮起燦若星河的燈火。溝底裡傳來了一片模糊的人的嘈雜聲——大概是晚場電影就要開映了。
女大夫會不會去看電影呢?但願她沒去!不過,即使去了,他也要立在她家門口等她回來。要是今晚上找不到她,一切就為時過晚了——明天早晨八點鐘就要複查!孫少平提著那幾斤蘋果,急行在夜晚涼颼颼的秋風中。額頭上冒著熱汗,他不時撩起布衫襟子揩一把。快進家屬區的路段兩旁,擠滿了賣小吃的攤販,油煙蒸氣混合著飄滿街頭,吆喝聲此起彼伏。
那些剛上井的單身礦工正圍坐在髒乎乎的小桌旁,吃著喝著,揮舞著胳膊在猜拳喝令。
家屬區相對來說是寧靜的。一幢幢四層樓房排列得錯落有致;從那些亮著燈火的視窗傳出中央電視臺播音員趙忠祥渾厚的聲音——新聞聯播已近尾聲,時間約摸快到七點半了。他找到了八號樓。他從四單元黑暗的樓道里拾級而上。他神經繃得象拉滿的弓弦。由於沒吃飯,上樓時兩腿很綿軟。
黑暗中,他竟然在二樓的水泥臺階上絆倒了。肋骨間被狠狠撞擊了一下,疼得他幾乎要喊出聲來。他顧不了什麼,掙扎著爬起來,用衣服揩了揩蘋果上的灰土。
現在,他立在三樓右邊的門口了——這就是那位女大夫的家。他的心臟再一次狂跳起來。他立在這門口,停留了片刻,等待急促的呼吸趨於平緩。此刻,他口乾舌燥,心情萬分沉重。人啊,在這個世界上要活下去有多麼艱難!他終於輕輕叩響了門板。
好一陣功夫,門才開啟一條縫,從裡面探出來半個腦袋——正是女大夫!
“你找誰?”她板起臉問。
她當然不會認出他是誰。
“我……我就找你。”少平拘謹地回答,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充滿謙卑。
“什麼事?”
“我……”他一時不知該怎說。
“有事等明天上班到醫院來找!”
女大夫說著,就準備關門了。
少平一急,便把手插在門縫裡,使這扇即將關閉的門不得不停下來,“我有點事,想和你說一下!”他哀求說。
女大夫有點生氣。不過,她只好把他放進屋來。
他跟著她進了邊上的一間房子。另一間房子傳來一個男人和小女孩的說話聲,大概是大夫的丈夫和孩子——他們正在看電視。
“什麼事?”女大夫直截了當問。從她的臉上神色看,顯然對這種打擾煩透頂了。
孫少平立在地上,手裡難堪地提著那幾斤蘋果,說:“就是我的血壓問題……”
“血壓怎?”
“這幾顆蘋果給你的娃娃放下……”少平先不再說血壓,把那幾斤蘋果放在了茶几上。
“你這是幹什麼!有啥事你說!你坐……”女大夫態度仍然生硬,但比剛才稍有緩和。
孫少平看出,不是這幾顆蘋果起了作用,而是因為他那一副可憐相,才使得女大夫不得不勉強請他坐下。
女大夫說著,自己已經坐在了藤椅裡。
好,你坐下就好,這說明你準備聽我說下去了!
少平沒有坐。他在燈光下看見,他剛才跌了那一跤,也忘了拍一拍,渾身沾滿灰土。他怎能坐進大夫家乾淨的沙發裡呢?
他就這樣立在地上,開口說:“我叫孫少平,是剛從黃原新招來的工人,複查身體時,本來我血壓不高,但由於心情緊張,高壓上了一百六十五。這是你為我量的……”
“噢……”女大夫似乎有所記憶。“當然,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有的。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對血壓不合格的人,還要進行第二次複查……”
“那可是最後一次複查了!”少平叫道。
“是最後一次了。”女大夫平靜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