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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如今柑香亭畔還有一石碑,為光緒十八年間柳州府事蔣兆奎立,這位長沙籍官員寫了洋洋灑灑一大篇碑文,說他從柳宗元身上看到了學識文章。自然遊觀與政事的統一。“夫文章政事,不判兩途。侯固以文章而能政事者,而又以遊觀為為政之具,俾亂慮滯志,無所容入,然後理達而事成,故其惠化至今。”為此,他下決心重修柑香亭,沒有錢,就想方設法,精打細算,在碑文中報了一筆籌款明細賬。亭建成後,他便常來這裡思念柳宗元,所謂“每於公退之暇,登斯亭也,江山如是,蕉荔依然,見實間花,宛如當日”。不能不說,這位府事的文化意識和文化人格,因柳宗元而有所上升。
更多的是疑問。重重石碑發出了重重感嘆、重重疑問,柳宗元不斷地引發著後人苦苦思索:
文字由來重李唐,如何萬里竟投荒?
池枯猶滴投荒淚,邈古難傳去國神……
自昔才名天所扼,文章公獨耀南荒……
舊澤尚能傳柳郡,新亭誰為續柑香?
這些感嘆和疑問,始終也沒有一個澄明的歸結。舊石碑模糊了,新石碑又續上去。最新的石碑樹在衣冠墓前,郭沫若題,時間是1974年12月。當時,柳宗元變成了“法家”,衣冠基修得很漂亮。
倒是現任柳州市副市長的幾句話使我聽了眼睛一亮。他說;“這兩年柳州的開放和崛起,還得感謝柳宗元和其他南下貶官。他們從根子上使柳州開通。”這位副市長年歲尚輕,大學畢業,也是個文人。
我在排排石碑間踽踽獨行。中國文人的命運,在這裡裸裎。
但是,日近中天了,這裡還是那樣寧靜。遊人看是一個祠堂,不大願意進來。幾個少年抬起頭看了一會石碑,他們讀不懂那些碑文。石碑固執地槍然肅立,少年們放輕腳步,離它們而去。
靜一點也好,從柳宗元開始,這裡歷來寧靜。京都太嘈雜了,面壁十年的九州學子,都曾嚮往過這種嘈雜。結果,滿腹經綸被車輪馬蹄搗碎,脆亮的吆喝填滿了疏朗的胸襟。唯有在這裡,文采華章才從朝報奏摺中抽出,重新凝入心靈,並蔚成方圓、它們突然變得清醒,渾然構成張力,生氣勃勃,與殿闕對峙,與史官爭辯,為普天皇土留下一脈異音。世代文人,由此而增添一成傲氣,三分自信。華覆文明,才不至全然黯暗。朝廷萬萬未曾想到,正是發配南荒的御批,點化了民族的精靈。
好吧,你們就這麼固執地肅立著吧。明天。或許後天,會有一些遊人,一些少年,指指點點,來破讀這些碑文。
◇◆ 白蓮洞 ◆◇
寫完《柳侯祠》,南去20裡,去看白蓮洞。
先我30餘年,兩位古人類學家到這裡作野外考察。他們拿著小耙東掘掘、西挖挖。突然,他們的手停住了,在長時間的靜默中,3萬年光陰悄悄迴歸,人們終於知道,這個普通的溶洞,曾孕育過遠古人類的一個重要系脈。
今天,至少亞洲的許多人類學家都在研究他們的種族與“白蓮洞人”的血緣關係。更浪漫的學者甚至把聯絡的長線拉上了南美洲的地圖。
在我看來,諸般學問中,要數考古學最有詩意。難怪不少中外大詩人兼通此道。白蓮洞要末不進,進去便是半個詩人。
我走進洞口。
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個部落,也偶然走進了洞口。一聲長嘯,一片歡騰。他們驚懼地打量過洞內黑森森的深處,野獸的鳴叫隱隱傳出。他們疑慮地仰望過洞頂的鐘乳石,不知它們會帶來什麼災禍。但是,不管了,握起尖利的石塊朝前走,這裡是該我們的家。
洞內的猛獸早已成群結隊,與人類爭奪這個天地。一場惡鬥,一片死寂。一個部落被吞沒了,什麼也沒有留下。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又一個部落發現了這個洞穴,仍然是一場惡鬥,一片死寂。終於,有一次,在血肉堆中第一個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是人而不是獸。人類,就此完成了一次佔有。
我跌跌撞撞往裡走。
有聲響了。頭頂有“吱吱”的叫聲,那是蝙蝠,盤旋在洞頂;腳下有“喇喇”的水聲,那是盲魚,竄遊在伏流。洞裡太黑,它們都失去了眼睛,瞎撞了多少萬年。洞邊有火坑遺蹟,人在這裡點燃了火炬,成了唯一光明的動物。深深的黑洞在火光下映入瞳孔,這一人種也就有了烏黑的眼珠。
想起了一篇作品《野古馬》,寫成吉思汗留下的一個馬群始終活著,賓士遊觀,直至如今。蝙蝠和盲魚也該是先民留下的夥伴吧?那末,我是在探尋祖宅。要與蝙蝠和盲魚對話,實在顯得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