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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直盯盯地看著它們,確也心事沉沉。
論安逸,是它們。躲在這麼個洞子裡,連風暴雨雪也沒捱到一次,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人類自從與它們揖別,闖出洞口,真無一日安寧。兇猛的野獸被一個個征服了,不少夥伴卻成了野獸,千萬年來征戰不息。在這個洞中已經能夠燃起火炬,在洞外卻常有人把火炬踩滅,把寥廓的天地變成一個黑洞,長年累月無路可尋。無數的奇蹟被創造出來,機巧的罪惡也駭人聽聞。宏大的世界常常變成一個孤島,喧騰的人生有時比洞中還要冷清。
洞中有一石幔,上嵌珊瑚、貝殼、海螺化石無數,據測定,幾億年前,這兒曾是海底。對這堵石幔來說,人類的來到、離去、重返,確實只是一瞬而已。
溫軟的手指觸控著堅硬的化石,易逝的生命叩問著無窮的歷史。理所當然,幾萬年前的祖先也觸控過它,發出過疑問。我的疑問,與他們相差無幾:我們從何處來到這裡?又從這裡走向何處?
也許是對洞穴的早期佔有,使人類與洞穴有了怪異的緣分。據1987年世界民意測驗研究所對800萬美國人的調查,許多瀕死復生的人追述,臨近死亡時,人的朦朧意識也就是進入一個黑洞:
它們覺得自已被一股旋風吸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口,並且在黑魆魆的洞裡飛速向前衝去。而且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牽拉、擠壓,洞裡不時出現嘈雜的音響。這時,他們的心情更加平靜。
……黑洞盡頭隱隱約約閃爍著一束光線,當他們接近這束光線時,覺得它給予自己一種純潔的愛情。
可見,人類最後還得回到洞穴中的老家。我們的遠祖辛辛苦苦找到了這個家,流血流汗經營了這個家,總得回去,也算葉落歸根。據天文學家說,茫茫宇宙間也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神奇地吸納著萬物,裹卷著萬物,吞噬著萬物。地球和人類,難保哪一天不投入它的懷抱。
依我看,神秘的太極圖,就像一個渦卷萬物的洞口。一陰一陽呈旋轉形,什麼都旋得進去。太極圖是無文字的先民的隆重遺留,人類有文字才數千年,而在無文字的天地裡卻摸索了數十萬年。再笨,再傻,數十萬年的捉摸也夠凝結成至高的智慧。
不管怎麼說,走向文明的人類,深層意識中也會埋藏著一個洞穴的圖騰。
“芝麻,開門!”一個巨大的寶庫就在洞穴之中。幾乎是各民族的民間傳說,都把自己物慾乃至精神的理想,指向一個神秘的洞穴。無數修道者在洞穴中度過一生,在那裡構造著人生與宇宙的平衡。嫉世憤俗的基度山伯爵,會聚著新興資產者的理想,向一個洞穴進發,然後又在那裡,指揮若定,揮灑著人性的偉力。
別有洞天,是中國人創造的一個成語。中國人重義輕利,較少痴想洞中財寶,更想以洞穴為門徑,走進一個棲息精神的天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轟傳百代,就在於它開鑿了這樣一個洞口。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這個武陵人終於來到一個理想國。從此,哪一個中國人的心底,都埋下了一個桃花源。
桃花源,是對惡濁亂世的一個挑戰。這個挑戰十分平靜,默默地對峙著,一聲不吭。待到實在耐不住的時候,中國人又開掘出一個水簾洞。這個洞口非同小可,大鬧天宮的力量正在這兒孕育。
桃花源和水簾洞,氣氛不同,性質相仿,都是群眾意志的會聚。桃花源中人惘然於時間,也惘然於空間,融洽怡和,不見個體衝撞。孫悟空有點個性,卻也只是某種整體意向的象徵,水簾洞裡的秩序,倒是寧謐無波。
這是白蓮洞人氣質的遺留,先民生態的重溫。白蓮洞人與野獸征戰,與自然搏鬥,只回蕩著一個觀念:為著我們這種種類的動物。如果他們也有思想家,摸著海底生物的化石低頭沉思,那麼,他沉思的主體只是我們,而不是我。
我是什麼?歷史終於逼迫人們回答。
白蓮洞已經蘊藏著一個大寫的人字。數萬年來,常有層層烏雲要把這個字前掩,因此,這個字也總是顯得那麼輝煌、挺展,勾發人們焦渴的期待。當非人的暴虐壓頂而降,挑戰者號太空梭突然爆炸,不明飛行物頻頻出現,這個字還會燃起人們永久的熱念。但是,這個字倘若總被大寫,寬大的羽翼也會投下陰影。時代到了這一天,這群活活潑潑的生靈要把它析解成許多閃光的亮點。有多少生靈就有多少亮點,這個字才能幻化成熙熙攘攘的世界。
既然人們還得返回黑洞,為什麼還要披荊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