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點123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大凡高度的概括,總帶有想象的成分。尤其是在現代科學尚未發達的時代,哲學家不可能說明宇宙就是這樣,而只能假定宇宙就是這樣。在這一點上,朱熹和其他哲學家並無區別。既然如此,他所使用的方法就是一種浪費。他的格物,要求別人接觸植物、地質、歷史和地理等各個學科,但目的不在這些學科的本身上追求真理。因為對任何問題,他的結論已作出於觀察之先,而且作出這些結論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孔子和孟子。既然如此,人們就不能不產生疑問:這種博學多聞是否有確切的需要,也就是說,朱熹的成就,是否能和他付出的精力相當?
朱熹治學的方法可謂“支離”。避免這樣支離,另有捷徑。此即以每一個人自己的心理,作為結構宇宙的工具,而所謂心理,即包括視覺和聽覺,也包括直覺和靈感。宇宙的自然法則和社會的倫理道德合為一體,很難獲得實證,但在心理上卻可以不言自明。宇宙的偉大與完美,無須有賴分析,就可以在個人的心理上引起合群為善的精神,從而自然而然地領悟到社會道德的真諦。其最高境界,可以使人擺脫日常生活的憂慮,心靈上達到澄澈超然。持這種看法的人,常說“將發未發之際”也就是雜念冰消、情緒寧靜之際,此時視覺、聽覺、觸覺還沒有全部開動,而是憑個人的直覺可以領會到宇宙間一種無可形容的美感。
以這種方法治學是為“心學”,和朱熹的“理學”相對。心學派反對理學派累贅的格物致知,提倡直接追求心理的“自然自在”;理學派則認為心學派也大有可以非議之處:宇宙的真實性如果存在於人的心中,任何人都可以由於心的開閉而承認或者拒絕這一真實性。這樣,世間的真理就失去了客觀的價值,儒家所提倡的宇宙的一元化和道家的“道”、釋家的“無”也很難再有區別。一個人可以用參禪的方式尋求頓悟,頓悟之後,所獲得澄澈超然的樂趣僅止於一身,而對社會的道德倫理則不再負有責任。耿定理的終身不士就是一例。再則,儒家的經典一貫是士大夫行動的標準和議論的根據,而心學一經風行,各人以直覺為主宰,全部經典就可以棄置不顧。李贄全憑個人的直覺和見解解釋經典又是一例。
如果知識分子放棄了正統的儒家觀念,則王朝的安全會立即受到威脅。知識分子在政治上是政府中的各級官員,在經濟上是中等以上的地主,因而也是這個社會的真正主人。而正統的儒家觀念又是維繫他們的紐帶,除此而外,再無別的因素足以使他們相聚一堂,和衷共濟。所以李贄在晚年被捕入獄,雖然也被指控為行為不檢,但審判官在審訊的時候對此並不斤斤計較,所注意的乃是他“感世誣民”的著作。李贄本人也早就預感到了這一點。他把他的一部著作題為《焚書》,意思是早晚必將付之一炬;另一部著作題為《藏書》,意思是有干時議,必須藏之名山,等待適當的時機再行傳播。
李贄與耿定向決裂以後,隨即公佈了他寫給耿定向的函件,指斥他的虛偽。耿定向以眼還眼,如法炮製,也把他寫給另一位朋友的信廣為抄傳,信上說:“昔顏山農(顏鈞)於講學會中忽起就地打滾,日:‘試看我良知!’士友至今傳為笑柄。”在這一
似乎是漫不經意的開場之後,他跟著就指出,李贄的種種古怪行為,無非是就地打滾之意,目的在於不受拘檢,參會禪機。但是耿定向又不無惡意地提到,李贄曾經強迫他的幼弟狎妓,還提到李贄有一次率領僧眾,跑到一個寡婦的臥室裡化緣。在耿定向看來,這些放蕩的行為,也是李贄以良知為主宰,尋求頓悟的方法,與顏山農的就地打滾無異。
李贄在1587年對這種攻擊作出答辯。除了關於寡婦的事件以外,他對自己的不拘形跡毫不掩飾。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對“就地打滾”的評論。他說,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一故事,如果真有這件事,只能證明顏山農確實參透了“良知真趣”。他又說:“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大庭廣眾之中,諂事權貴人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為奴顏婢膝事以幸一時之寵。無人不滾,無時不然,無一刻不打贏”當一個人真能領悟到打滾的真趣,則另有境界,此即“當打滾時,內不見已,外不見人,無美於中,無醜於外,不背而身不獲,行庭而人不見,內外兩忘,身心如一。難矣,難矣!”他認為耿定向的恥笑無損於顏山農,“即千笑萬笑、百年笑千年笑,山農不理也。何也?佛法原不為庸眾說也,原不為不可語上者說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說而止也”。
以上一段公案,可以看作當時心學派反對理學派的一個事例。李贄與耿定向的個性不同,但是他們之間互相嘲諷侮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