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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超出了個性的衝突。其中的微妙之處,乃是耿定向並不屬於正統的理學派,而是和李贄同屬心學派中的泰州學派。僅僅在攻擊李贄“未信先橫”這個問題上,他的立場近似於理學派。
心學的發展在明代進入高潮。由於王陽明的創造發揮,這種思想已經形成一個完整的系統。王陽明原來也屬於朱熹的信徒,據他自己說,他曾經按照朱熹釣方法格物,坐在竹子之前冥思苦想。但是格來格去,始終沒有格出一個所以然,自已反而為此病倒。這個故事反映了他相信物質之理和道德之理相通,但是他沒有接受理學的類比方法。既然此路不通,他就另闢蹊徑,最後終於悟出一個道理,即宇宙間各種事物的“有”,完全出於個人心理上的反映,比如花開花落,如果不被人所看見,花就與心“同歸於寂”。所謂天理,就是先天存在於各人心中的、最高尚的原則。忠孝是天理,也是心中自然而然產生的觀念。
王陽明受過佛家思想的影響,他的宇宙觀也屬於一元論。他的所謂“良知”,是自然賦予每一個人的不可缺少的力量。它近似於我們常說的良心。但是良知並不能詳盡知悉各種事物的形態功用,具有這種知悉作用的是“意念”。良知只是近似於意念的主宰者,可以立即對意念作出是非善惡的評判。他的思想系統中還有一個主要方面,就是對因果關係的重視。在他看來,一件白的物體的白色乃是因,在觀察者的心中產生了白色的感覺才是果。這種對因果關係的理解推匯出了他的“知行合一”說。他認為,知識是一種決斷,必定引起一種行動。一個人見到美色就發生愛慕,聞到臭味就發生厭惡,見和聞是“知”,愛慕和厭惡則為行,前者立即產生後者。所以,在王陽明看來,“致良知”是很簡單的,人可以立時而且自然地“致良知”,但是不斷地按照良知行事就很困難。這和孔子關於“仁”的學說頗為相似:凡人立志於仁就可以得到仁,但是每日每時都不違背仁,即在聖賢也不易做到。
王陽明並沒有為真理而真理的傾向。和朱熹一樣,他的目的也在於利用他的思想系統,去證實他從小接受的儒家教條,以求經世致用。他的方法較之朱熹更為直接,然而這裡也埋伏著危險。如果一個人把王陽明的學說看成一種單純的方法,施用於孔孟教條之前,就很可能發生耿定向所說的“未信先橫”,以為自己的靈感可以為真理的主宰。其後果,則可以由於各人的個性和背景而趨向於泛神主義、浪漫主義、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實用主義,甚至無政府主義。這也就是王學的危險之所在。它存在著鼓勵各人以自己的良心指導行動,而不顧習慣的道德標準這一趨向。1587年,李贄就走到了這條道路的交叉點。
幾個世紀以後,對李贄的缺點,很少有人指斥為過激,而是被認為缺乏前後一致的完整性。他的學說破壞性強而建設性弱。他沒有能創造一種思想體系去代替正統的教條,原因不在於他缺乏決心和能力,而在於當時的社會不具備接受改造的條件。和別的思想家一樣,當他發現自己的學說沒有付諸實施的可能,他就只好把它美術化或神秘化。
李贄的學說一半唯物,一半唯心,這在當時儒家的思想家中並非罕見。這種情形的產生,又可以追究到王陽明。
王陽明所使用的方法簡單明白,不像朱熹那樣的煩瑣累贅。但是在他的體系裡,還存在一些關鍵的問題,例如良知的內涵是什麼?良知與意念的關係,是從屬還是並行,是調和還是排斥?他應該直接的說良知是一種無法分析的靈感,有如人類為善的可能性屬於生命中的奧妙。但是王陽明不如此直截了當。他又含糊地說,良知無善無惡,意念則有善有惡。這些問題,為他的入室弟子王畿作出斷然的解答:一個人企圖致良知,就應當擯絕意念。理由是,人的肉體和思想,都處於一種流動的狀態之下,等於一種幻影,沒有絕對的真實性。所以,意念乃是枝節性的牽纏,良知則是永恆的、不借外力的存在。良知超越於各種性格,它的存在寓於無形,有如靈魂,既無年齡性別,也無籍貫個性,更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按照王畿的解釋,良知已不再是工具而成了目的,這在實際上已經越出了儒家倫理的範圍,而跨進了釋家神學的領域。李贄在北京擔任禮部司務的時候,經常閱讀王陽明和王畿的書,之後他又兩度拜訪王畿,面聆教益。他對王畿備加推崇,自稱無歲不讀王畿之書,亦無歲不談王畿之學,後來又主持翻刻了王畿的《文抄錄》,並且為之作序。
按照王畿的學說,一個人就理應集中他的意志,放棄或簡化物質生活,避免環境的干擾,以達到無善無惡的至高境界。然則一切的真實